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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则瘦,雪白玉足上穿一双米珠镶嵌的丝云履,缀满银甲鱼细亮鳞片,华贵精致,踏沙无痕。
夜来将掩住半面的袖口放下,柔态清丽,眼风似有似无扫落,我顿觉周身的海水仿佛生了钩子一般,变得又扎又冷。
“新来的侍婢,太玄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这礼虽大,却不伦不类得很,真是……”
凌波将琥珀色鱼尾在白玉地砖上绕了个弯,又扫起一阵浮藻,嘻笑接口道:“我家姑娘是龙宫唯一的护法祭司,身份尊贵非凡,受个小婢子跪地一拜怎么都不为过,只怕还得再加磕三个响头才够。这四不像的礼,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倒惹人笑话……哈哈。”
规矩,规矩你个头。我福至心灵,突悟过来今儿摔的这一跤并非意外失足,乃是场十足的人祸。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本小狐不巧又负伤在身,对面暗藏锋利指甲的鲛人爪子却有不多不少整六只,年纪加起来怕是起码上万岁。我正暗自掂量以寡敌众是否能计较出个长短来,另一位始终低眉顺目的侍婢此时轻轻开口道:“这位……涂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话未问完就被凌波当场呛了回去:“姜夷你别瞎掺和,正经事上稀里糊涂,偏这会儿和稀泥抖机灵,姑娘平日里疼你都白疼了?!你怎么知道这贱婢是迷路?都过了宵禁时辰,还鬼鬼祟祟跑出来乱逛,说不定有什么蹊跷!眼下和外族大战刚过,怎知她不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奸细?倘误了大事,你就是同谋!”
原来夜来的另一贴身侍婢名唤姜夷,看起来性子倒颇平和温怯,比那个动不动就散德行的凌波要得体得多。但这主仆三人的格局,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端倪,要说夜来有多“疼爱”姜夷,着实并不见得。凌波方才边骂边伸出手在她胳膊上狠掐了一把,想必下手不轻,疼得姜夷倒吸一口凉气,喉头强抑的痛吟也短促地溢出几分,夜来却只装看不见听不着。看样子,反是对那凌波更宠信器重,放纵偏私至此。
自入了龙宫,衰运连连,硬要与位高权重的龙宫祭司争持,又恐暴露了贴身藏着的春空,只得暂且忍气吞声。素昧平生的姜夷莫名被连累,平白挨了一顿排揎刁难,我倒很承她的情。思索来日方长,总要找机会还上才好。
容底下人夹枪带棒的丑话都吐尽了,一贯语声温柔的夜来才居高临下徐徐开口道:“君上既钦点了你做贴身婢子,就该随时待命勤谨侍奉。这龙宫内城不是你该胡闯乱逛的地方。”
她俩主仆同心,紧锣密鼓连讽带刺,话风密得连只言片字也插不进去,语毕就牵起裙摆作势欲走。
最初的晕眩过去,我逐渐回过神,只觉额角痛楚难当,且兼连惊带恼,直气得发蒙。刚要挣扎着爬起来,那只缀满银甲鱼细亮鳞片的绣鞋就要往我手背踩下。
故意使绊在前,恶言诬赖我是奸细在后,犹不知足,竟还想得寸进尺添上皮肉伤。我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摔在地上无处可退,已绝不可能在方寸间避过这一脚。正打算咬牙生受了,却听得头顶一声尖叫,夜来不知怎么,竟往后飞弹出数尺,也摔倒在廊柱之下。一只手还捂着右足,指缝中隐隐冒出鲜红血丝。美丽的翠眉紧蹙,似受了极大的痛楚。
一双侍婢大惊失色,顾不上搭理我,赶忙扑了过去搀扶。凌波口中呼天抢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小贱婢竟敢暗箭伤人,简直胆大包天!姑娘这双腿脚可是君上耗了上千年修为才化出来的,若伤了可怎么得了?”
我愕然,刚才明明是她装作无意非要踩我一脚来着,我这受害者还什么都没做,她反倒受伤了?听凌波一迭声的念叨,原来那双纤秾有致的美腿,也是龙君所赐。对永远只能半人半鱼的鲛人来说,这样慷慨的大礼,是骨肉相连的深恩厚意。有了人腿,鲛人的美丽顿时锦上添花,更加完满无缺,从此再不必拘束在水中,便是戈壁险峰也去得了。我却只有一条被严令禁止显露的假尾巴。
但现在显然不是走神琢磨这些的时候。凌波哭嚷得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不知道的远远听着,还以为夜来死在这儿了。我疑惑地打量她一回,见夜来神色尚算镇定,正轻咬着唇略撩起裙角检视伤处。
血仍汩汩涌出,她确凿无疑是受伤了,可她那一脚虽用了结结实实的力度,却并没真的踩到我,就已经摔了出去。究竟是如何伤的?低头看时,手背半点痛楚皆无,袖口一抹绿光却倏忽隐没,顿时心中雪亮。
定是春空看不过眼,一时冲动便在暗中出手相助。这孩子,太过莽撞,万一她们不依不饶追究起来,被看出端倪,发现龙宫内城里竟混进只海夜叉,还伤了大祭司,这奸细的罪名可就彻底坐严实,大罗神仙也护不住他这条小命。
事已至此,若我主动担下这“暗箭伤人”的干系,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转圜。无论如何,不能让春空暴露在夜来面前。遂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揉了揉胳膊肘,顺带将袖口向下拽了几分,对柳眉倒竖的凌波潦草拱了下手道:“不好意思,我手背太硬,妨碍你家姑娘脚落地。不过么,这个夜路走多了,难免脚搁得不是地方,下回小心伺候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