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魔(一)
魏湄生了男孩,璎珞像了了心愿,十分高兴,忆起科尔沁一行,和傅恒说,魏湄迟早要派上大用场,她现在不仅对富察家重要,对皇帝和太后也十分重要。傅恒道:所以她要小心,你想想容妃中毒的事。
璎珞哼了一声,道:六宫是皇后的责任,那事皇上虽然没说皇后什么,心里是很不满的。这令妃和皇嗣要是再有事,她第一个就有麻烦。沉壁说太后很关注魏湄母子,后宫诸人包括皇后,绝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有我和沉壁呢。傅恒于是将四阿哥的两桩事儿说了,又将容妃给她的信拿出来给她看,然后说自己已回信,在信里细述了程颢事件的始末详情。
璎珞看完,听完,笑道:我说吧,皇上趁机敲打皇后。而汪由敦定是有少爷你的首肯,才会将程颢的事捅到皇上那里,你是不是也告诉了容妃这个?
傅恒点点头,但神情严肃,道:程家太惨了。获罪之家,本已至难至惨,胡中藻还没被处决,他的父,子,妻,妾,女,媳都已先他而亡,因胡中藻涉及高鄂和张廷玉党争,那时候都察院不敢说话,但程颢的事,都察院就没什么顾忌了,你是没见过那些御史的折子,直指皇上,力谏朝廷必须仁政,左都御史赵宏恩的折子写的无懈可击,吴拜身为满缺,他也是鄂尔泰门生,因皇上赏识他,未受胡案牵连,他没有写的过于激烈,但意思也十分明显。科尔沁回来后,谨堂公告诉我的时候,我便觉得必须上报皇上,这不仅是死了程颢,关系的是朝廷的大局。皇上南巡以来,汉人对皇上和朝廷才多了一些信心,便出了这件事,这可不是小事,皇上心里比我还明白。
璎珞心感黯然,点点头,道:皇上的脸面定然挂不住,汪大人将此事捅出,定是想好了自己也得受罚。
傅恒道:从世|祖开始,哭庙,通海,奏销,科场这些大案,对江南士子和缙绅的打击很大。又《南山集》案、吕留良案、《明史》案将大清的文字狱推向极致。自皇上登基以来,尚没有文字狱大案,但因完善了递密折制度,各级官员捕风捉影,文字狱案却比前两朝都多,近年更大力剿杀白莲教,包括刘德照之死,胡中藻案和高斌的死,汉人们对朝廷还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失去信心,谨堂公将南巡中他听到的议论都告诉我了。我就是要借程颢的事,让皇上引起最大的重视,但我不好出面。谨堂公虽在耄耋(mao4die2)之年,慨然应允身先士卒,绝不计较个人荣辱得失,让我钦佩,因这件事涉及阿哥,阿哥可算年轻无知,做臣子却可能有大麻烦。
璎珞道:嗯,孩子不好教,皇上给了四阿哥那么好的机会,吏部乃六部之首,通着上下官员,但他却不知珍惜,皇上对他一定失望。永琪要引以为戒。将来,我们也要好好教隆儿安儿。傅恒点点头,道:我和容妃也说了这些,要她好好地注意五阿哥和安儿,特别是安儿。五阿哥的性子我不担心。安儿的性子像皇上,我不希望将来他们父子俩不合,影响安儿的前途,当然我没说这些。
璎珞道:少爷的意思是,四阿哥的性子皇上不喜欢?傅恒道:性子是次要的,从程颢的事看出他确实薄情寡恩,毫无恻隐之心,七品的官恤银子并不多,还根本不能解救程家艰难,这样的人为君,绝非天下之福。
璎珞笑道:你终于赞成我说的了,还是永琪好,他啊,和少爷一样,是君子。傅恒道:出了四阿哥的事,我们更要小心,容妃的信里说到皇上在庆妃面前说五阿哥的那话,可见他绝不想有人趁四阿哥被申斥,就做起四阿哥五阿哥的文章。璎珞,你听我的话,皇上还没想过立嗣的事,真要立嗣,论条件,五阿哥其实不如四阿哥,四阿哥年长,而且是皇后的养子,但这个不用操心,因为皇上也没有属意于四阿哥。璎珞点点头,道:皇上喜欢永琪,但立嗣是大事,而且他也要保护永琪,不能让人做永琪的文章,我懂。我和沉璧会小心,你放心吧。
傅恒道:现在四阿哥和弘昼和皇后是一体,事情就变得更复杂。璎珞笑道:你这个也和沉璧说了?傅恒点点头,道:她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叫她一定小心,但我们不用担心她。璎珞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她可是我们最厉害最隐秘的马前卒,这世上,舍她其谁?太后都十分地看好她。
傅恒只一笑,现在他心里最明白,法蒂玛对他的心,她会为他做到一切,这世上除了法蒂玛自己,只有他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隐秘。而他要做的事,除了对天下所有人有好处,对皇帝也有好处,可以解决他的心病,容妃本是皇帝的人,又心向皇帝,皇帝并无损失……而且有自己在,容妃不会有事。
璎珞又道:四福晋的事看起来很麻烦,皇上让皇后去处理,皇后对她定然会十分严厉,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傅恒拉过她来,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要操心永远都操不完。璎珞笑看着他,道:是,少爷不就是想我只操心姜姜吗?傅恒笑道:你这可是生了女儿,儿子更不要了。隆儿知道了,又要伤心了。璎珞“哎呀”一声,她刚才是真地忘了儿子。于是站起来,道:我去看看隆儿。说着去了。
那时在汪府,汪由敦将程颢一事报给皇帝之前,也和邵璠商量过。邵璠曾劝过他,汪由敦便将傅恒在支持此事的话说了。邵璠略放了心,但还是道:言官们闹得这么凶,圣心难测,难免迁怒或者秋后算账。皇上他不会对年少的阿哥怎样,又必须处理交代此事,得咎的只能是臣子,老爷若获罪,便十分麻烦了,三位少爷还有小姐家都会受牵连,老爷真地不怕?
汪由敦道:士为知己者死,傅恒大人尚且如此,我为士林领袖多年,又在军机,我不为汉人出头,谁为汉人出头!赵宏恩是朝廷重臣,又是老臣,忠肝义胆,不惧生死,汪家更没有理由让赵家涉险。汪家的子女,自然也是义不容辞。若果然老夫的命可以一改朝廷对汉臣的苛限,老夫死得其所。
接着汪由敦便将此事告诉了妻子,但没有告诉子女和汪府的其他人,汪夫人听完只道:老爷,您只管按心意办事,心勉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这么多年,我们汪家什么风浪没经过。而且心勉相信,皇上不会不明事理,他没有理由为了这件事就动老爷,阿哥又如何,阿哥自己办事不妥,皇上怎会不知?
汪由敦道:谢谢夫人!傅恒大人也是这么说,若老夫果然有事,傅恒大人定会尽力周旋,至少你和孩子们不会受到牵连,皇上一定会给他面子,而且汉臣们定当上言为我求情,皇上不会一意孤行。最后结果只是罚俸,都察院那边没人被责难,大家都松了口气。汉臣们均认为是因汪由敦出头,皇帝便不好牵连。
阿里衮受了皇帝的斥责,心里害怕,转头便告诉了太后,所以太后才对皇帝说了那话。傅森更是心惊肉跳,那日他听皇帝的意思,一句话都不敢说。后来,皇帝又召他去,说他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四阿哥又是皇子,他优待四阿哥是人之常情,皇帝不予苛责,但对四阿哥的纵容过于出格,公私不分,不按朝廷制度办事,他是三朝老臣,这么点儿事竟然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当年作吉林将军的魄力都到哪里去了?外面的人看着更不好,所以皇帝才将塔里贬出京,是给他敲警钟,要他对永珹严加管束。他又汗流浃背,叩谢圣恩。于是这日,阿里衮便和傅森一起去了弘昼府。
弘昼道:阿里衮大人,你是太后的亲戚,又是皇上的亲家,皇上不会将你怎样,你不必害怕。又对傅森道:傅森大人,皇上说你,全是为了要你好好管教四阿哥,你也不要害怕。两人略定了心,又请教弘昼,因四阿哥被罚恐怕也要迁怒。弘昼道:四阿哥年轻气盛,皇后娘娘和本王会好好说他,你们放心,一切有我,你们不要担心。两人十分感谢,又说了一会儿才告辞。
傅森一路心想:四阿哥刚愎冲动,且器量不广,程颢的事塔里和自己都曾经劝过他,不好做的那般绝情,可他一意孤行。看来,悔过之后,皇帝还要他在吏部跟着自己,将来还不知有怎样的祸事,塔里也是老臣,被自己派给四阿哥,全是被自己给害了……越想越是担忧。阿里衮是四阿哥的岳父,他自然不好对他说些什么。
魏湄生了阿哥,不仅她自己欢喜之极,奕禄和李氏更是欢喜。奕禄又夸李氏预言准。自南巡回来,太后动不动就将他叫去,警诫宫中和阿哥格格的安全,他更是小心,后来他才明白是因为容妃中了毒。魏湄现在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十四阿哥的安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除了定例,又额外派了四个姑姑,比七格格还多两个。魏湄晋妃的旨意一下,她想起容妃当日曾说过,自己会位列四妃的预言,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奕禄夫妇更高兴得了不得,在家办了一桌酒庆祝。
九洲清晏的首领太监是李玉,容妃也住在九洲清晏,长春仙馆的首领太监叫孙方,太后用了多年,这两人是直接向傅恒汇报的。其他宫都有首领太监,总管是奕禄。袁春望名义上是镂月开云的总管,但因他的主子是皇后,又是敬事房总管,除了令妃的事是太后特别指定,由奕禄独自料理,其他妃嫔宫中的事和园中的起居事务其实还是由他和奕禄一同管理,所以托娅也叫袁春望作总管。因此,上次容妃中毒案,奕禄和袁春望都被罚了。
年幼的十一阿哥跟着舒妃住,十二阿哥跟着皇后住。两位成年阿哥的事除了二府里有首领太监,均由奕禄负责,还住在十三所的六阿哥一直归在皇后名下,但也是由奕禄负责具体事务。先是四阿哥因程颢得咎,接着便是魏湄生子晋妃,那拉氏心里自不好受,但面上丝毫不露,并重赏了魏湄。目前她更忧心的是四福晋铭绣。
铭绣今年十四岁,性子温和,典型的大家闺秀,这也是太后选了她而不是她姐姐的原因,那拉氏去年见过以后,也颇满意。自今年八月大婚以来,又见她和永珹夫妻和睦,心里十分高兴。却不想出了宫女跳井这样的大纰漏。皇帝叫庆妃给她传话的当日,她便叫了铭绣来问。
铭绣只说,两个宫女,一个是在她屋里伺候的香薇,一个是她的粗使宫女巧儿,那日两人为了一支簪子不见了,争执了几句,她问了情况,认为是巧儿私藏了簪子,罚了她的月银,她第二日便跳了井。那拉氏心下狐疑,但当时没再追问,也未报给皇帝。接着魏湄生子,她便将此事暂时放着,想皇帝最近高兴,又要过年,等过了年再问铭绣不迟。
四阿哥闭门思过,永琪院里立刻知道了,因为两家相邻。永琪要赫朱嘱咐了所有人,上至格格,下至太监宫女,一律不得谈论和打听此事。他自己自然知道是因为程颢的事,但并不知道细节和内幕,也不问。
赫朱觉得永琪对她很客气,但从不和她说什么,除了福晋应该做的事,比如嘱咐众人等。永琪白天都不在家,夜里还是大多宿在依博尔处,其他时间宿在胡嘉佳处,她觉得自己这个福晋就是一个摆设,心里十分委屈,没想到格格们比她先来,自己形同下堂妇,但也无可奈何。她按规矩常去太后,容妃和庆妃处问安,她们都对她温言细语。但五阿哥冷落自己的事,她无法和任何人说,她们都是皇家的人,是永琪的祖母和母妃。尤其西林觉罗家现在是朝廷的罪臣。
赫朱身子本弱,又是一个心细的姑娘,因心情不畅,身体越发不好起来,皇帝从科尔沁回来后,庆妃叫了太医来看,可太医也说不出她到底有什么病,只给她配了丸药,叫她好生将养。永琪晚间都会到她房里来问候,但她自然也不能和永琪说什么,夫妇二人几乎没什么话可说,只是礼貌周全。依博尔和胡嘉佳见她经常卧病,都十分奇怪,但因赫朱从来没有表露过嫉妒她二人,所以她们俩也不知道。庆妃并未将此事告诉太后和皇帝,但告诉了容妃,说自己觉得她就是身子弱。
容妃听说,又找永琪来问了问,永琪也说她本来身体就弱,在家里就在喝药,她于是也没在意,只在赫朱向她请安时常常关心她,要她好好养病,赫朱都一一答应了,她也没看出来,赫朱有什么心事,更不会告诉皇帝,因皇帝正为了四阿哥的事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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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我国谏官制度的起源非常久远,就是我们常说的言官。在商汤时期,已经设有专门的“司过之士”。《吕氏春秋》中有一段记载:“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鼗,犹恐不能自知,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所谓“司过”,即负责纠察过错,联系这句话的下文来看,纠察的主要对象还是君主,而非群臣。古代贤明的君主,知道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避免犯错,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例外,所以需要有人来提醒和规劝自己的过错。“司过之士”,是古代谏官的雏形,自秦汉以后,才逐渐形成正式的谏官制度,设置专门的机构和官职。
从东汉直到元朝,御史台一直是主要的中央监察机构。到清朝时,谏官制度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备。都察院作为明朝监察机构首次出现,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就随之产生。直到明万历皇帝后,随着监察权力的加强,最后基本上全都归于到了左都御史此一官之上。清朝左都御史仍是都察院主官,且是最高监察长官,左副都御史协理左都御史。清初左都御史满汉各一人,满员为一品,汉员为二品。至雍正年间都定为从一品。而清朝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只是兼职,所以数量并不固定。
由于谏官是个比较得罪人的差事,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都察院的监察作用,清廷还采取了以下措施,来保障科道官充分履行其职权。第一是言者无罪权。谏官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人无法完全避免犯错,而谏官也是人,也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如果因为说错话而被处罚,结果必然是劣币驱逐良币。真正直言敢谏的言官被淘汰,余下一帮溜须拍马的逢迎之徒,那么监察机构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第二是风闻言事权。《清史稿·职官志》记载:“(清)初沿明制,设都察院。天聪十年,……定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监察御史许风闻言事。给事中同。”所谓的“风闻言事”,就是允许谏官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道听途说,就可以上奏纠参。无论是什么小道消息、街头巷闻、花边八卦,如果谏官本人认为有必要奏达天听,都可以大胆进言,即便最终证明传闻不实,谏官也不应为此受到处分。
这一制度极大地扩充了言官的监察能力。虽然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存在部分官员滥用风闻言事权,挟私打击政治对手的情况,但若无这一制度保障,言路必将受到阻遏,官场的许多阴暗面,也失去了曝白于日光之下的机会。另外,古代官员想要升迁,最关键的是要得到皇帝的赏识。对京中那些品秩比较低的科道官而言,平常基本没有觐见皇帝的资格,那么上奏言事,就是一个很好的向皇帝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这也鼓励谏官多写奏折,多向朝廷揭发官场存在的问题。
【赵宏恩和吴拜是乾隆二十二年时的左都御史。赵宏恩于乾隆二十一年由工部尚书调左都御史。设定吴拜为鄂尔泰门生为小说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