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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秋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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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切停当,第二轮赛马的结果也出来了。于是四人走出大帐,坐回原先的位置上。宣礼官拿了名册上来,皇帝便宣布前三名。只见第一名还是色布腾巴勒珠尔。他上来行礼,于是皇帝笑着赞了他几句,一旁的镶黄旗将官捧上一朵碗大的红花来,和千两黄金,这花以金丝和红绒绕成,映着黄澄澄的金子,异常鲜艳。
    色布腾巴勒珠尔将红花别在襟上,高举双手,众人一起鼓掌叫好。容妃见他身材高大,不胖不瘦,穿着深褐色滚金边布满金钉的棉甲,在肩膀和上臂处缀有钢铁色的片甲,腰里束着金色细带,头上带着钢铁色闪亮的红缨笠帽,长脸,鹰钩鼻,薄唇,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面上略有风霜之色,忽然想起霍集占来。皇帝似乎也觉得他长得像霍集占,于是看了容妃一眼。
    第二名是科尔沁右翼中旗多羅貝勒特古斯额尔克图,第三名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多罗郡王阿旺蔵布。皇帝嘉奖完毕后,便开始饮宴,弘昼的福晋和王公的妻子也被允许进到场中就坐,但宴会上斟酒布菜的不是太监就是王公家的男侍,没有侍女。其间科尔沁蒙古乐队吹奏,献上传统舞蹈安代舞。姑娘媳妇挥舞头巾跳,小伙子脱去马靴光着脚丫跳,孩子们做着鬼脸跳……
    容妃看着这欢快自由的舞蹈,十分惊奇。皇帝知道她的心思,和她对饮了一杯,道:这个舞有一个传说。相传很早以前,在北方科尔沁大草原上,生活着父女俩。他们相依为命,有一天女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怎么治也治不好,老父亲只好用牛车拉着病重的女儿到外面去求医。不料车走在半路上,遇上风雨,车轮陷在泥里,车轴也断了,可怜的老父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围着牛车来回转。女儿奄奄一息,生命危在旦夕,老父亲哭得泪也干了,围着牛车高声唱着祈求神灵的保佑。这歌声引来了众乡亲,他们见状也陪着流泪,跟着老人甩臂跺脚,围着牛车哀歌。这样唱着舞着,感动了上苍,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姑娘的病也好了,她也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唱着,舞着……
    这个奇闻不胫而走,后来草原上不管是求雨、祭敖包、那达慕盛会,都用这种载歌载舞的形式,人们围成一个圆圈,敞开长袍的下摆,右手拿一块绸巾,边歌边舞,曲调悠扬婉转,人们给这种舞蹈起了个名字叫做“安代”。
    容妃听完,感动莫名,道: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忽然想起自己的达大要自己嫁给霍集占时说的话,还有自己的阿妈去世时候的情景来。皇帝见她面有戚色,明白她回忆起了在伊犁的旧事,于是不再言语,将桌上的羊肉切下来,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其木格拿着酒杯走上来,一定要先敬皇帝,皇帝于是喝了,接着便是蒙古王公依次来敬。容妃始终怔怔不语,王公们本想得她一眼青睐,都不觉失望。
    色布腾巴勒珠尔来敬时,皇帝便要他再敬第二杯给容妃,然后轻轻在下面拉了一下容妃的衣袖,容妃这才回过神来,忙看着桌子对面的色布腾巴勒珠尔,只见他英气天成,一双诚挚的眼睛里闪着柔和虔诚的光芒,毫不唐突逼人,果然和那年所见的霍集占一模一样,于是也微笑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舞蹈过后,便是布库,音乐转了调子,一些十几岁的满洲少年,在场中演练布库,蒙古王公看得纷纷叫好,草场里十分热闹。皇帝一直在下面握着容妃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冷,但见容妃笑语晏晏地和前来敬酒的王公夫人说话,心中颇感安慰。这些王公夫人都穿得五彩斑斓,珠光宝气,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见过皇帝,见皇帝对她们报以微笑,很多人又在心里想:这大清的皇帝可真英俊,而且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富有天下,越来越有男人魅力。一些年轻的脸都红了,很多人暗自羡慕容妃。
    色布腾巴勒珠尔坐在左手第三张桌子,和弘昼只隔着和硕卓哩克图亲王扎木巴勒扎木素的桌子,皇帝见他一个人坐着,知道他的妻子新近病故,于是对他遥遥点了点头,示意他再走上来。色布腾巴勒珠尔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自己再上去,但只好走过来。
    色布腾巴勒珠尔来到大桌前,皇帝便以眼神示意宣礼官先挡住其他来敬酒的王公和女眷,然后对容妃道:朕很喜欢这位少年英雄,他今年二十五岁,你只有哥哥,朕看你就认他做弟弟吧。容妃和色布腾巴勒珠尔都大吃一惊。皇帝又道:此事不必昭告天下了,你们就在朕面前喝一杯认亲酒。说着示意一旁的李玉给两人斟满了酒,二人只好饮下,接受了皇帝的安排并谢恩。
    皇帝虽然声音不高,弘昼和吴德雅在一旁却看得听得清清楚楚,吴德雅轻声笑道:皇上可真喜欢这蒙古人。弘昼也轻笑道:他可真会笼络人,连自己的宠妃也随便送。吴德雅道:皇上故意带她来的,你看多少人的眼睛看着容妃,之后再谈事儿就方便了,皇上这一招可真聪明。
    弘昼哼了一声不言语。吴德雅看看他,道:皇后娘娘真的不必介意,这容妃不过是皇上笼络人心用的,以前是笼络回部,现在连对蒙古也用上了,回头我告诉她,她定然高兴的。弘昼展颜一笑,道:你说的对。正说着,王公们接着来敬他二人,于是夫妇俩也好一阵忙碌应对。
    大宴结束以后,各位王公又携夫人到皇帝的桌前和他一一道别,终于见到容妃对各人展露了微笑,都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的蒙古包。等人都走了之后,弘昼和吴德雅也上来道别,皇帝对弘昼微笑道:你今天安排的很好,辛苦了,接下来还有几日辛苦。弘昼道:秋围是朝廷绥边的大事,弘昼自当为皇兄鞠躬尽瘁。皇兄您也连日辛苦,保重身子。
    皇帝拍了拍他,又对吴德雅道:弘昼现在越发稳重了,你很能干,朕高兴!吴德雅脸红了,忙道:谢皇上,臣妾定当时时提醒王爷,教您放心。弘昼夫妇走了以后,皇帝便教那贵人回去休息,说是今天她表现很好,代皇帝去给王公们敬酒时十分有礼貌,很得体,其木格高高兴兴地谢了皇帝自去了。然后他才牵起容妃的手向回走去,李玉跟在后面。
    容妃见皇帝一路无话,也不言语。二人回到总管府,便各自更衣沐浴。容妃坐在木桶里,只觉得心里十分的难堪,今天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事,显然是皇帝事先便想好的,却不先告诉自己一声,而且他定然是因为自己想起了霍集占,所以心里不快……正思量间,忽听李玉在外面道:娘娘,皇上来了,在这里等您,但教您不要心急。容妃于是很快地洗净了自己,出来套上白布袍子,赤着双脚便走了出去。
    皇帝正坐在外间喝茶,见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里有一种迷蒙的水气,心中一动。容妃立刻跪下道:皇上,今天宴会上沉璧走神了,在诸位大人面前失礼了,请皇上原谅沉璧。皇帝道:你起来吧,朕说其格木的话并不是说你。容妃站了起来,皇帝又喝了两口茶,然后道:你先去擦头发吧,仔细着凉。说着便让彩云上来带容妃去擦头发。
    头发擦好后,容妃又过来站在一旁,她身上的白袍,是一个厚厚的晨褛,前襟只有几条带子缚住。皇帝见她还是赤着双脚,于是站起身来,将她横抱起来,往容妃的寝室走去。彩云和李玉对望一眼,李玉立刻跟上,彩云自去叫人收拾浴室。皇帝将容妃放到她的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道:你今天怎么了?朕看,你真地在生朕的气。
    容妃翻过身去不看他。皇帝轻笑起来,也躺上床去,在她身后道:真地生气了?容妃还是不理不睬,皇帝于是拉过被子来给二人盖上,说:天凉了,小心冻着。容妃道:臣妾病了是臣妾的事,和皇上不相干。皇帝见这话里火|药味极浓,便道:沉璧,朕对你好,你就这样放肆了。容妃立刻坐起身来,背对着他,道:你对我好?!你不过是觉得沉璧有用,可以帮你笼络傅恒大人,还可帮你笼络色布腾巴勒珠尔!
    皇帝感到很意外,不觉笑起来。容妃气鼓鼓地道:你笑什么?!难道沉璧说的不对吗?!你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你想笼络谁就笼络谁,你要宠幸人,沉璧就靠边站,你要笼络谁,就把沉璧推出去。皇帝大笑起来,也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容妃想挣扎,但挣扎不动。皇帝笑道:你可真会胡思乱想。朕和其木格,你不会不明白吧?
    容妃恼怒道:臣妾应该明白什么!皇帝一时无语,想了想,叫外面的李玉进来,要李玉说。李玉见他们俩真闹别扭,心里害怕,但皇帝一定要他说,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容妃娘娘,皇上是为了今儿的事才去的那贵人那里,然后……今早是那贵人不让皇上走……皇帝便让他出去,他才如蒙大赦。
    然后皇帝对容妃道:你听见了吧?!容妃冷笑一声,道:她不让你走?她不让你走?她如何能不让你走?!皇帝笑起来,放开了容妃,自己躺倒,盖上了被子,又说了一句:又你你你了,仔细冻着,躺下来说。容妃一堵气,甩脱了这床被子,又从里面拉出另外一床来把自己蒙上。皇帝道:朕是皇帝,朕有很多事要办,其木格是其中一件,她不是你给朕选的吗?容妃在被子里道:臣妾也是其中一件。皇帝道:你真的这么想朕?容妃道:那臣妾应该怎么想你?皇帝道:朕早说过,已把你放在心里。
    容妃赌气道: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事也是因为你把我放在心里?皇帝笑道:好,朕承认,是想笼络他,但朕也是为了你。容妃不说话。皇帝靠近她的被子,道:科尔沁左翼是蒙古铁骑最强的力量,色布腾巴勒珠尔是左翼中旗和硕亲王,就是将来左翼的最高统帅,如今只是因为年轻,所以还是和硕卓哩克图亲王扎木巴勒扎木素的副手。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孩子。如果将来朕不在了,你也不用担心。容妃大吃一惊,立刻从被子中钻出来,捂住皇帝的嘴,道:您在胡说些什么?!皇帝笑着拿下她的手,道:朕没有胡说,朕就是这么想的。
    容妃知道蒙古铁骑是大清立国的重要基石,皇帝远来察哈尔会盟正是为了他们,不觉铭感五内,幽幽地说道:可色布腾巴勒珠尔为什么要听命于我?就算您教我认他做弟弟,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您都不在了,他为什么要听命于我?!皇帝笑道:这世上的男人,谁不想听命于你?朕不过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而已。容妃怒道:您胡说些什么?!难道您认为他对我,还是我对他……
    皇帝摇了摇头,道:朕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样美好,谁都想亲近你。色布腾巴勒珠尔不是那样的人,但他还是想和你亲近的,所以他一定会听命于你。他将来不仅是蒙古铁骑最强力量的统帅,而且出自科尔沁的第一家庭博尔吉济特氏,是孝庄文太后的本家,在科尔沁极有根基和号召力。你听朕的话,这两天去和他见见面,说说话。明年秋围的时候,他定然会来的,你们每次都见见面,说说话。
    容妃一笑,道:皇上,您说到底,还是要我帮您办事对吗?皇帝笑道:朕早说了,是为了朕也为了你,朕可没骗你。然后刮着她的鼻子道:你真的认为朕在用你笼络傅恒?容妃道:难道不是吗?福康安不是您给沉璧的吗?皇帝笑道:你可知后宫不能与外臣来往,你和傅恒,你和色布腾巴勒珠尔,都是后宫和外臣。
    容妃诧异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道:朕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胡思乱想。容妃点点头,道:好,臣妾遵旨,臣妾不问,哪天您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再后悔。说着进了皇帝的被子,皇帝搂着她笑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朕可舍不得。你今天真地在吃其木格的醋?容妃又生起气来,将身子一翻,背对着皇帝。皇帝大笑起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道:她不及你十分之一。容妃一笑,转过身来,亲住了皇帝。皇帝心里十分开心,似乎漫天星星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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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秋围】清朝皇帝热衷于“木兰秋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打猎娱乐的需求。
    事实上,每次“木兰秋狝”都是一次规模庞大的准军事行动,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军事演习。皇帝通过亲自参与其中来检验帝国最精锐部队的战斗水平。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也叫做“撒围、待围、合围、撤围”。这一套围猎过程与战时迂回包抄敌军的方式如出一辙。在打猎过程中,部队的指挥能力、协调能力都将展现的一览无余。皇帝也通过亲自指挥围猎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和对军队的控制力。
    在持续一个月的“木兰秋狝”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八旗士卒,都将共同体验围场的艰苦自然环境,将士们还得直面林中猛兽的威胁。这些情况虽然与真正的战场无法相比,但对于操练军队,保持八旗子弟尚武本色还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皇帝通过“木兰秋狝”来笼络和震慑蒙古王公,包括漠南和漠北蒙古。“木兰秋狝”和国力强盛息息相关,康熙和乾隆几乎年年秋围。随着国力逐渐衰弱,秋围便也减少以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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