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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竹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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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郑丰乐五年除夕,镇西头的江家响起了久违的炮竹声。小院虽旧,收拾得干净,红纸黑字手写的春联透着喜庆,花生、瓜子摆在桌上招待客人像模像样,小妍儿穿着花衣裳,欢快地跑进跑出,这个家少了往日的愁苦,多了过年的欢快。
    城西余府。初升的太阳正照在大门,黑漆大门上方,“大夫第”三个楷书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八字门楼,硬山顶一字式山墙,小青瓦盖顶,外檐饰墀头和砖瓦质翼角,正门石雕、墙上花砖、斗拱木雕,无不精美绝纶,整个宅院越显高大庄重、气势不凡,真不愧是新齐第一家。
    江安义心中感叹:看这府门,光大门楣四字体现得淋漓尽致,读书人至此,当生幢憬羡慕之心。余府门前热闹非常,车马的喧闹声传出老远。
    身穿粗布棉袍的江安义提着一个大竹篮抬阶而上,老苍头余勇打量着这少年人,揣测着来意。放下竹篮,江安义拱手为礼道:“老丈,小可应邀前来拜见余大人,请代为通传一声。”
    周围的人一脸鄙夷,余大人回家探亲,除了至亲好友不见外客,听说连陈县令几次拜访都被婉拒,这小子是谁,看穿着不像官宦子弟,不知天高地厚也想着求见余大人,还应邀,不看看自己是谁,余大人能约你?
    余勇见江安义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止温文有礼,站在阳光中微笑着,让人生出好感。想来这少年人不会说谎,真是大老爷邀来的,余勇决定通传一声。半柱香的功夫,一名小厮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领着江安义向内宅走去。
    穿过影壁,从左侧的长廊一路逶迤向前,穿门绕院,曲曲折折,余府的面积可不小。江安义中有事,无心观看园中的美景,盘算着见到余大人后该如何言语。小厮让他在一栋精舍前停下,自己进去禀报。
    这是个精致的小院,石子甬路通向三间精舍,正屋上方悬着块匾:静思斋。房前种竹,竹荫掩映轩窗,分外挺拔清爽。太阳温和地照在檐下挂着鸟笼上,几只金丝雀在笼中欢快地跳跃站,鸣声清脆,越显小院清幽。
    仆人出来示意江安义进去,江安义提着竹篮迈进屋内,一股幽香盈鼻。屋正中悬着一幅青山明月图,下面的几案上摆放着香炉,香烟袅袅,香味从炉中散出。
    东墙一排书架,摆放着书籍和古玩,下面是椅子、茶几,想是待客之所,西面一张大书桌,旁边是画缸,卷着几轴字画。余知节身着家居的棉布袍,高挽着袖子,正在桌前挥墨作画。
    看见江安义进来,余知节笑着招呼道:“小哥来得好早,且请稍坐,待老夫画完这几笔过来叙话。”仆人献上茶,江安义耐心等候。片刻后,余知节画完,洗手擦干在江安义上首坐下。
    江安义从竹篮内取出竹器,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为了能打动余知节,江安义颇费了些心思,制做的物品精心雕琢,还给每件物品编了个小竹篓包装,看上去既雅致又整洁,数量上也多带了两成,以备挑选。
    余知节随意验看了几样物品,点头微笑道:“小哥有心了,这次的东西比上次精致了不少,甚合我意。”又听江安义说多备了两成以供挑选,余知节笑道:“小哥真是诚信之人,来人,取十两纹银来,多出的算是老夫的答谢。”
    江安义站起身,恭施一礼道:“家母对大人的救助之恩念念不忘,嘱咐小可要牢记在心。小可一介寒生,无以为报,幸赖大人喜欢这些竹器,唯有尽心尽力以报。另外,小可还特意制了件新鲜玩艺,献与大人,以表敬心。”
    从袖中拿出个竹匣,江安义恭恭敬敬地递给余知节。
    “喔”,余知节略感意外地接过竹匣,在手中把玩片刻,道:“小巧玲珑,颇具匠心,由外知内,我对盒中的东西很是期待。”
    打开匣,里面是把折扇,余知节拿着棒状的折扇,不明所以,江安义连忙起身道:“这是把扇子,我为大人展示。”“刷”的一下打开,扇了两扇,又合上。
    余知节饶有兴趣依样开合了几次,试着扇了扇风,笑道:“真不错,这东西价廉物美,清雅得很,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了,这扇面上还提有字,可是小哥的手笔。”
    江安义的字清秀挺拔,几行字布局疏密有致,留白处透着雅淡之味,右下角一枚小小的朱红铭章“平山安义”,画龙点晴增添了几分别致。
    “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余知节轻声读道,忍不住连声赞道:“好字、好句、好扇。”
    余知节工于书画,没想到小小扇面亦可精妙构思,展示出别样的魅力和意境,这是极风雅的事,满心欢喜起来。
    江安义讨好地献媚道:“大人行事高风亮节、清峻不阿,君子之风与竹之高洁相似,这两句与大人品行堪称绝配。”
    “哈哈哈,小友谬赞,老夫愧不敢当啊。哈哈,好一个‘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老夫要将此联刻于书斋之前,借以自警。来人,换老夫的云雾茶来,与小友品尝。”
    手持折扇,看着扇面上的对联,余知节开心得胡须抖动,文人好名,这幅对联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将在士林中得到大大的褒扬。越看越开心,余知节手持折扇,摇头晃脑地再三吟诵。
    江安义暗暗高兴,自己的地位已经从小哥升到小友,打铁要趁热,现在正是提请求的时候。站起身,江安义满怀期翼地道:“余大人,小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余知节抬起头看着江安义笑道。
    “小可四月份要参加院试,但学识浅薄,斗胆想请大人指点几句文章。”江安义惴惴地说完,一躬到地,不敢直腰,静静地等余知节回话。
    余知节的笑容渐渐收敛,将手中的折扇放在茶几上,手拈胡须,沉吟着没说话,心中暗自不喜。这少年好不晓事,仗着几句好言便想让我指点他的文章,简直是得寸进尺。这次归家探亲,除几个侄儿外,自己并无片言对外人指点,本县陈知县曾携子前来拜见,自己也不过敷衍几句。
    不过,余知节也被江安义触动心事,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木讷、次子轻佻,小女儿倒是机敏聪慧,可是女子难承家业。原想借此次探亲之机,从侄辈中选个可造之材继承家业,可是四个侄子更是不堪,自己每日午后讲解经义,一个个无精打彩,看来指望后辈读书上进希望渺茫。
    眼前这少年虽然冒失,但向学之心与自己的后辈天壤之别。看着江安义身上的青色粗布棉袍,余知节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身着粗布棉袍,寒风中步行数十里寻访明师,来到先生面前何尝不是如此诚惶诚恐。当年求学吃尽苦头,常常抱憾而归,如今思来恰是那份执着成就了自己。
    余知节下意识地拿起折扇,轻轻摇动,目光落在对联上,这幅对联着实挠到自己的痒处,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能在家乡发现可造之才,提携一番,传扬出去不失为佳话。也罢,老夫估且试他一试。
    手捊胡须,余知节微笑道:“小友无需多礼,适才老夫画了一幅竹石图,尚未题诗,我看小友才思敏捷,不妨替老夫的这幅画题首诗如何?”
    江安义心中暗喜,余大人没有拒绝,而是让自己为画题诗,看来能否如愿关键看这首诗了。江安义来到书桌旁,三尺长的宣纸上画着一块嶙峋而立的巨石,数枝瘦竹于石间冲拔而起,石头雄浑厚重,竹枝疏淡秀逸,整幅画看上去淡雅飘逸。
    假装摇头晃脑地赏析着,江安义脑袋里紧张地搜寻着与画作相配的诗词,口中赞道:“此画清秀劲美,石之厚重与竹之飘逸相映成趣,意境深远,依小可看来,此画以竹喻人,清高坚韧、萧散清逸。”
    余知节眯着眼睛暗自得意,没想到这少年人倒是知音,画此画时自己确实想着表达石之厚重不移,竹之凌云飘逸,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厚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那么多吟竹的诗,江安义想到这首便脱口而出。
    余知节击掌赞叹:“好一个任尔东南西北风,此画得小友之诗点睛,可作为传家之物矣。来来来,安义,替老夫将此诗题于画上。”
    江安义颤颤兢兢将诗题在留白处,还算好字没有变形。两人站着欣赏了一会,余知节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老夫每日午后在此斋为子侄讲解经义,安义如果有意,不妨一起听听。”
    原不过指望能得到一些指点,没想到余知节居然让他和子侄们一起听讲,这真是天下掉下个大馅饼,江安义大喜过望,强抑激动,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余知节行拜师礼,余知节端坐受礼,算是收下这个临时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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