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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布衫一样的袖口中爬出一只拇指细小、浑身晶莹透亮的虫子,沿着银针爬到银针尾端,直到顺着针洞钻进云敛天灵盖,彻底消失不见。
而蛊虫消失的那刹那,云敛喉结攒动,陡然从喉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沈喻风把他按得更紧,就在这时,云敛七窍流出的血竟然完全转变成黑色黏液,他整个人也仿佛因这一吼叫耗尽了所有生命力,身躯瘫软下去。
沈喻风心焦得不行,不断地喊道:“云敛,云敛……”
那老妪收回银针,道:“蛊虫吸收毒素后会从他的耳孔而出,七天之内,如果他能醒来,就代表可以活,若是无法在七天内醒来,你还是准备准备,把人埋了吧。”
沈喻风这才明白,原来玄针婆婆已经施针救人,心头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谢过婆婆。”
玄针婆婆摆摆手,淡淡道:“不必谢,他能醒过来的几率十分渺茫,我会这么做,只是想让你彻底死心。而且,就算真的醒过来,以他中的毒性严重程度,醒来后成了个傻子也是有可能的。”
沈喻风也不在意,语气中带着感激之色,“不管如何,只要婆婆肯救他,就有希望。”
玄针婆婆十分不耐烦,“走吧,走吧,别耽误老婆子午睡。”
他再三言谢,替云敛擦去脸上的血,抱着人重新下了山。出了竹林,又遇到来时看到的那对夫妇。
农舍大门半开,可见庭院里,那粗鲁的汉子拄着拐杖在房中来回走动,不时对着他的妻子颐指气使,嫌弃她手脚不够利落、又蠢又笨的样子。他的妻子——那名名唤虞娘的女子则低眉顺耳,面对丈夫的指责打骂,始终不发一言,一心低头分拣着地上的药草。
沈喻风出现时候,她有所感应,抬起头,对上沈喻风略含悲悯的眼神,接着,唇边梨涡浅现,对着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沈喻风见她心甘情愿的样子,感同身受,下意识望了一眼怀里的人,想道:“若是能得你在我身边,哪怕是个傻子,我也是甘之如饴。”
玄针婆婆帮云敛清除体内毒素,本意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免得再去打扰她的宁静日子。但云敛生机近乎于无,玄针婆婆这一举动不管初衷如何,总好过见死不救,反倒助他产生坚定的信念,此刻这一丝渺茫的希望,成了他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
现在就等云敛能否熬过这一关,而这一关外人无法参与,无法协助,只能完全靠他自己,也即是看天意了。
第64章 大梦初醒
下山后,兜兜转转走了一阵,发觉离天罗宫尚有一定距离,而云敛此时也更需要静养,他便没有再继续走下去,而是出了山头,天黑时分找了路边一座客栈歇息。
那客栈就建在大山的路边,因为人稀地广,占了整整半座山头,平日里招待的也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
店小二极有眼色,一看他虽然风尘仆仆,但双睛精湛有神,就知道是位功夫不弱的武林人士,颇为热情地招呼他进屋。
他没有心思进食,吩咐店小二给他随意安置一间屋子就好。
店小二连声应好,一边领着他上楼,一边还伸手过来,热络地说道:“您怀里这位公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小的给请个大夫过来?”
沈喻风很不喜欢别人碰到云敛,当即手一挥,将他要探过来的手推开,冷声道,“不必。”
那店小二也没敢生气,笑嘻嘻打了圆场,将他送上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厢房。
沈喻风进门之后,将人平稳放在床榻上,然后把门给紧紧栓上,杜绝了门外各路窥伺的目光。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床上那人。
云敛从离开长安后几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言不语尚算不得什么问题,但不吃不喝这么久,身体真能熬得住吗?
念及至此,他从桌案上沏一杯茶,以唇相对,通过云敛因缺水而变得干裂发白的嘴唇,把茶水渡到他体内。
等渡了点水过后,那人的唇色沾了些湿润的水色,看着不再像方才一样白得渗人。
他笑了笑,把人妥帖地放平到床上,起身要把茶杯放回去。
然而下一瞬——
他倏地回转过身,死死盯着床上这张脸。
他看得清楚,方才转身时候,云敛一直紧闭的眼睫颤了下。
难道要醒了?
他捏着茶杯的五指收紧,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连手里的茶水泼了一身也没有注意。
然而就这么站到黄昏日落,那人依旧没有醒来。
怎么会?
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不死心,依旧木头似的直直伫立着。
等到房里的灯芯燃到尽头,啪的一声蓦地熄灭了,床上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看来真是他的错觉。
也对,玄针婆婆施针才过两个时辰而已,要醒,也不可能这么快。
他颓丧般软下身,从喉结里发出自嘲般的笑声。伸出略带凉意的手指,怔怔地,不断抚摸那人的脸庞,从眉毛、鼻子,再到嘴唇,将他的五官细细描绘了一遍。
真好笑,先前这人在眼前的时候,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不过就是一个长得还不错,曾经有过一些暧昧想法的朋友而已。
一年只见过一两回,每次说离开就离开的朋友,又有什么可不舍的?
可是等到那人就躺在那里,形同死人、不言不语的时候,他才觉得原来这人在他心里的地位竟重逾自己的生命。
那人恣意张扬的眉目,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一颦一笑,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还记得,那日在城外,这人在草丛中劝他喝下一杯酒,对他说道,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那时候他一心只觉得奇怪,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后来经历赵凛怀出事,他转而将对六王爷等人的恨意发泄到这人身上,更是再没有静下心来考虑如何与他缓和关系。
现在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原来早在多年前便已深深种下,那时他说那番话,并非在诱他喝下毒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对他诉说着心中情意。
他真傻,怎么那时候一点都没想到呢?
云敛此人,从来心思深重,什么话、什么心思,多年来宁愿烂在肚子里自己默默消化,也不愿敞开心怀一步。
他们兄友弟恭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进一步发展关系,想来原因并非在单独某个人身上,而是双方都有过错。他对云敛未婚妻之事一直心怀芥蒂,不忍、也不敢打破这层窗纸,而云敛则因为幼年经历心结难开,对他也存着有口难言的情愫。
双方不知对方心思,唯恐友情破裂,皆不敢踏出一步。若不是后来赵家兄妹出现,使得他们之间关系急转而下,或许,永远等不到哪一方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