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在太后娘娘那边胡闹过一样。”许是看淳嘉终日埋头案牍，御案上摆了个甜白釉的梅瓶，里头插了三两枝腊梅，清香萦绕满室。
    云风篁伸手拨了拨梅花枝，不答反问，“你倒是说一说，我上次做什么了啊？”
    淳嘉有些头疼的捏着额角，说道：“你不是说听了你娘的话去请罪？那你倒是有点请罪的样子啊！”
    “我怎么不是去请罪了？”云风篁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委屈道，“我在延福宫怎么做的你怎么不说？我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对我的成见，还是去了春慵宫，可见诚心！但太后娘娘怎么说的你知道么？！”
    “这么冷的天，她让我跪那半点儿冬阳不到还到处漏风的庭中去！”
    “本来想着跪就跪罢，权当让她老人家消消气了。”
    “可左等右等等不到她消气儿，难道我还要继续跪下去？到时候出了岔子，我跟前四个孩子怎么办？！”
    淳嘉叹口气，道：“你当时再等会儿，我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然后呢？”云风篁擦着眼泪，哼笑道，“然后我娘会继续进宫来骂我，问我到底是去给太后娘娘请罪的，还是给你找事的？”
    这话听着像是侧面强调江氏教女的严格，却不无给袁太后上眼药的用心：你看我娘都心疼你不希望我让你操心，你那个母后倒是不在乎，存心用这种方式引你过去打圆场，全不在乎你临近年底政务上忙的不行。
    皇帝就沉默了会儿，方继续道：“母后也未必会当真让你长长久久的跪下去……你再熬一会儿兴许她就松口了。你现在这么做，回头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起来。”
    “你这是怪我了？”云风篁流着泪说道，“那到时候太后娘娘责备下来，我再去请罪，凭她怎么处置好了。”
    “怎么说上气话了？”淳嘉头疼的捏了捏额角，说道，“今儿个蘸柳姑姑不是给你圆场了？以后她也会看着点，不让母后知晓的。我只是……”
    “你只是希望我能够多退让些，免得惹了太后不喜。”云风篁接过话头说道，“但说实话，以太后娘娘对我的成见，你觉得是我今儿个在那边一直跪着就能够化解的么？既然不成，我保留有用之身，免得你牵挂政务之余还要担心我，有什么不对？”
    她潸然道，“难道非要我拖着身子跪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才高兴？就好像上回你晕过去一样，德妃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在你醒了扑上去欢喜了一番，你就大受感动。我呢？我操了那么多的心，你还是觉得我不心疼不在乎你！早知道我何必起来？直接跪死在春慵宫，也还畅快！”
    “年关在即，胡说什么呢？”提到上次的晕厥，淳嘉多少有些心虚，实际上今儿个这事情，他也没觉得贤妃做错了，毕竟他也不希望贤妃有什么闪失，而且今儿个他是真的忙，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特意跑一趟春慵宫。
    如云风篁这样，压着春慵宫的侍者将太后糊弄过去，对淳嘉来说是最省事的。
    只是云风篁一向行事有些肆无忌惮，再加上蘸柳这回特特告到跟前，淳嘉总要给这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些面子，就想着趁势敲打一番。
    结果说来说去还是没成功不说，贤妃倒是打算跟他闹了。
    淳嘉急忙打住，换了温和的语气道，“我只是想着你晋贵妃的事儿还没定下来，这会儿叫母后不高兴了，怕又有波折。”
    云风篁知道他这话是搪塞，但也不戳穿，顺着梯子擦干眼泪道：“蘸柳姑姑是太后娘娘的心腹，最是担心太后娘娘的，有她在太后娘娘跟前，还能叫太后娘娘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
    所以，以后要是袁太后知道了这事儿的真相，那就是蘸柳没尽到责任，甚至根本是蘸柳故意的！
    “之前答应了你晋位贵妃会给你再拟个封号的。”淳嘉干咳一声岔开话题，“我这两日想了一些，你要不要也看看？”
    ……这日云风篁在太初宫待到傍晚才走，淳嘉当晚却没去浣花殿，而是去了延福宫。
    顾箴看到淳嘉过来，心情复杂，却不得不起身出迎。
    帝后客客气气的入内落座，略说了些闲话，顾箴见淳嘉不提，就主动说起云风篁今儿个过来请罪的事情：“妾身意外极了，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大家都知道，怎么就传成了对妾身不敬？”
    这话是她左右教的，说贤妃正当宠，淳嘉又是个偏心的，千万不能直接说贤妃的不是。
    宁可朝好处讲。
    果然这会儿她这样说了，淳嘉微露笑色，是那种对她识趣有所嘉许的笑，温和道：“她也养了好多日子，想是大好了，的确也该来给皇后请安。”
    看吧，这要是按照顾箴自己的想法，说“贤妃之前册后大典上就对妾身大不敬，之后更是一直故意不来请安，今天忽然跑过来请罪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淳嘉不定会说什么。
    顾箴郁闷的转开头，闷声说道：“也是。”
    顿了顿又说，“贤妃后来还去春慵宫了。”
    她因为是仓促上台的继后，耳目灵通的程度跟身份不符，就知道云风篁后来又去了春慵宫，至于说这妃子进去春慵宫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没打听到了。
    此刻这么问，不无试探之意。
    淳嘉略微勾起了点唇角，缓声说道：“贤妃这些日子都在给母后侍疾，因着中间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母后才作罢，这会儿能出门了，自然也要去看看母后。”
    ……顾箴面无表情。
    这就没有纪凌紫反应快了，要是前皇后在这儿，一定立刻明白淳嘉这么说的用意。
    不过淳嘉选顾箴当继后也是知道她为人的，并不失望，温和的继续：“年节马上就要到了，听说后宫之前就商量过，要将位子动一动？”
    “……是，这是贤妃提议的。”顾箴忍着气，瓮声瓮气说道，“说高位空缺还是多，宫里伺候陛下的人很该提携一些上来。”
    淳嘉微笑道：“贤妃怕是随口一说，这等事情还是得皇后来讲才是道理。”
    顾箴怔忪了下，反应过来，皇帝是想让这件事情搁在自己名下。
    这要是往好处想，就是淳嘉还是照顾她的，用这种施恩六宫的方式，来昭显她皇后的特殊地位与权势。
    但按照顾箴的想法，淳嘉归根到底还是在为贤妃着想。
    一则以皇后的身份为贤妃提晋位，显得这晋位乃是公平公正公开，而不是皇帝的私心偏爱，更容易服众；二则呢之前中宫空缺，贤妃代摄六宫之权的时候，施恩六宫的事儿做着还不算什么，如今有皇后了，贤妃再出这个头，哪怕顾箴不跟她争，外朝也要议论贤妃恃宠生娇、藐视皇后，这对于贤妃在朝野的风评当然是不好的。
    实际上这些日子贤妃称病不给皇后请安，外朝已经有着风言风语了。
    这会儿要是顾箴按照皇帝的意思，加恩六宫，包括贤妃，外头不免要觉得，贤妃之前卧病是真的。
    再结合贤妃今儿个的请罪，有欧阳燕然之类的朝臣帮腔，少不得要将对云风篁的感观扭转过来。
    其实淳嘉之前一直偏心云风篁，顾箴都习惯了。
    但这一回，兴许是今儿个联想到了纪凌紫，顾箴忽然就怀疑，皇帝这样维护贤妃的风评，难道是打算将来让她……？
    她不敢想下去，垂眸道：“妾身……愚钝，这样的事情，妾身是想不到的。”
    “皇后是什么身份，细节还用你来操心么？”淳嘉温和却坚定的说道，“你吩咐一声，让底下去做也就是了。”
    这话就是直接拍板，不过是要顾箴出面牵个头，反正不管顾箴乐意不乐意，都要这么来了。
    “……是。”顾箴抿着嘴，十万个不情愿的颔首，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只是如今年关将近，怕是忙不过来，还是等开年之后罢？”
    淳嘉没有反对：“皇后看着办就是，后宫之事原是你做主的。”
    说的好像她真的能做主一样，顾箴忿忿的咬了下唇，见夜色渐深，淳嘉目光向内室看去，她就说道：“妾身今儿个身子不适，却伺候不了陛下。”
    然后叫过一个好颜色的宫女来，说要不让她代替自己服侍皇帝吧？
    淳嘉微微皱眉，道：“无妨，朕就陪着你好了。”
    顾箴有些失望，虽然她膝下已经有两位皇子了，但三皇子因着生母的缘故，非但跟大位无缘，以后就算当差，估计也分不到什么好的，必然是不受皇帝待见的那种；五皇子倒是有着东宫的指望，但那也得他能平安长大。所以顾氏的意思是，反正她自己不能生，不如抓紧机会给皇帝推荐能生的，到时候多养些个孩子，皇家又不是养不起，对于顾箴的地位稳固，总是有着好处的。
    但淳嘉不给机会，她也没办法。
    这天晚上宫里风平浪静的过去了，次日早上，贤妃再出现在延福宫中请安时，六宫已经平静下来。
    至少表面上平静下来。
    只是这份平静到底还是被打碎了……倒不是云风篁，而是殷芄。
    她在顾皇后兴致缺缺的说完场面话，打算让众人散去时出声禀告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