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望。
翌日
又是一个暴雨天。
程逍一夜没睡,屋外的雨下个没停,怀里的人儿又梦吟般不断叫“妈妈”,梦中她小声啜泣,他心疼坏了,抱着她一通哄。
他担心小姑娘,所以第二天请假没去批发市场。
谁知清晨5点,批发部老板给他打电话,外面雨势过大,两个搬运工赶不过来,希望他能顶替救场。
老板也是这巷子长大的,对程逍家的事了如指掌。
他在程逍最艰难最迷茫的时候拉了程逍一把,虽说算不上什么体面工作,但好歹自力更生,有固定收入,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
程逍没法拒绝,轻手轻脚下床,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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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5点多,天都还没亮。
他顶着狂啸的风雨急匆匆往批发部赶,雨太大了,黑伞完全成了摆设,还没开始干活,便被雨淋的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没一处是干的。
今天货特别多,人又少,等干完全部的活,他累的全身暴汗,分不清身上滴滴答答往下坠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上衣湿的没法穿,老工人好心给他一件干净的黑背心,让他凑合穿着别感冒。
出批发市场时,雨已经停了。
到了6点多,深黑的天空开始蒙蒙亮。
他走在那条熟悉的小道上,路过菜市场时顺手买了现做的面条。
周青瑶最爱吃葱油拌面,明明连肉都没有,朴实无华,可她却爱的不行,每次都要干两碗,拍着凸起的小肚子,嘴上嚷嚷着“没吃饱”。
这个点,街上人不多。
他出了菜市场,往前走了几十米,身后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崭新的奥迪车同他擦肩而过,却又停在他前方2米的位置。
程逍心一抖,呼吸持续往下沉,停步待在原地。
后座车门打开,是昨天在超市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她面带微笑的朝他走来。
“你好,程逍。”
女人很准确的叫出他的名字,视线扫过他略显老气的老头背心,最后停留在他满头大汗的脸上。
“我是周青瑶的妈妈,你有时间跟我聊聊吗?”
程逍紧了紧手里提的塑料袋,想到自己现在邋里邋遢的样子,那股无地自容的自卑感慢慢渗透进每一个毛孔里。
他一向不在意外人的看法。
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女朋友的妈妈。
他更想能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出现在长辈面前,用最诚恳的语气,承诺会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但这一刻。
强烈的挫败感远比狂风骤雨还来的猛烈,撕开的自尊心,灌进去的全是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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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逍不愿上车,女人不强求,熟门熟路的转身往街那头的沿江风光区走,寻了个歇息的小亭坐下。
“站着干什么?坐啊。”
长发女人温婉清秀,认真瞧,小姑娘的神态真跟她有几分相似。
他站在石桌面对,低头看她,不卑不亢,“您说,我听着就好。”
女人看他紧绷的下颚,轻笑了声,“别紧张,我今天来,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
程逍没出声,沉默的同她对视。
她转头看向宽阔的湘江,江面卷起的风浪一波比一比高,略重的河水腥气扑面而来,捎着一种叫“回忆”的气息。
“太久没回江州了,这片地方变了不少…”
女人陷入一个人的回忆中,半响才回头看他。
她话题转的很自然。
“我昨晚去拜访了张叔,他脾气一如既往的古怪,但提到你时,却对你赞不绝口,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所以,我也相信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
明明是赞美的话,却程逍听的头皮一紧。
“瑶瑶那么敏感细腻的性子,能对你这么依赖,想必你平时是真的很用心在照顾她。”
程逍默声几秒后,沉着呼吸道:“阿姨,您有话可以直说的。”
“好,那我直接点。”
她眸色加深,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这次回江州,想把瑶瑶一起带回上海。”
“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国际学校,如果顺利的话,她不用参加国内高考,可以直接出国读书。”
程逍紧闭唇角,身体站的笔直,面色看似无常,可瞬间冷却的心脏,正在承受刀割重锤般的折磨。
他稳着杂乱的气息,低声说:“您应该亲自跟她说,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笑了下,从包里抽了根女士烟,优雅的点燃。
“她太像我了,脾气跟我一样倔,越是强硬,越要反抗。”
女人弹弹烟灰,深吸了一口,飘出几缕轻盈的白雾。
“年少时不顾一切的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这种傻事,我当年也干过,就跟你们现在一样,一摸一样。”
程逍愣着,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听完你就懂了。”
他抿紧唇,没应声。
“读高中时,我从乡下转来江州,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借住,后来认识了同个巷子的男人,也就是瑶瑶的爸爸。”
谈起这些时,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禁浮起几分少女的娇羞。
“他大我两岁,读职校,学习差的一塌糊涂,天天带着一群人打架闹事,虽然很幼稚,但当时有些姿色的他,还是有不少女孩子追捧的。”
“可他最后选择了我,是我追的他。”
女人垂眼,指间夹着烟,燃起燎原的火光。
“我成绩很好,又在高叁冲刺阶段,他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不去网吧不打架,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世界都围着我转。”
“后来,我考上江州的大学,他职校辍学,开始打工供我读书。我们租了间小房子,像所有热恋期的情侣一样甜蜜,天真的憧憬未来。”
“再后来,瑶瑶的外婆知道了,强逼我跟他分手,可我那时铁了心要跟他一起,为此还放弃读研,先斩后奏怀上瑶瑶,就是为了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故事说到这里,女人熄了烟,抬头看他,意味深长的笑,“.….故事的后续,你想听吗?”
程逍垂眸,扯了下唇,“您说。”
“生下瑶瑶后,我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他收入不固定,穷的时候,甚至连奶粉都买不起,我们开始经常为钱吵架,打架。我骂他是文盲,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却忘了当初信誓旦旦说要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从两情相悦到相看生厌,也就那么几年时间。”
她平静的说完故事,语气淡淡的说:“爱情在现实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瑶瑶就是当初的我,但你比她爸要强。”
程逍曾设想过往后的无数种可能性,包括某天她说不爱了,想离开他,他也认真的告诉过自己,不要纠缠,潇洒的让她走。
他看着女人,哑声道:“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女人沉默着,柔声回他,“她现在年纪小,义无反顾的想跟着你,但如果哪天她后悔了,你确定,你能承担的起她作废的青春吗?”
咄咄逼人的问话,绵里藏刀,每个字音都在他胸腔扬起重锤,闷的他喘不上气。
良久,程逍抬头,礼貌的冲她笑了下。
“瑶瑶快醒了,我要赶回去给她做早餐。”
他转身时,女人急切的叫住他,声调上扬,情绪激动皮卡。
“程逍,我承认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这几年对瑶瑶不管不问,你可以说我爱慕虚荣,但我是真的穷怕了,我现在没有别的心愿,只求她不要走我当年的老路。”
“我有钱了,我能给她提供更轻松的人生选项。”
她声线放软,几乎恳求的说:“你就当是为了瑶瑶,帮阿姨一把行吗?”
程逍倏地回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比之前嘶哑,眸底闪烁着水光。
“阿姨,我我会努力给瑶瑶幸福的。”
“我相信你。”
女人起身,眼神锐利的盯着他。
“但你心里也清楚,她值得更好的世界,对吗?”
轻巧的一句话,将他的心瞬间戳的四分五裂。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能陪她走过这么一段,他已经很知足了。
而“奢望”这个词,从来都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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