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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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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家凰探了身向前看,副驾驶座上的二顺也开了口:“有点像,他们一直往咱们这边望呢!”
    万家凰正要回答,忽见林子里又走出了一个人,看身形,就是毕声威。
    张顺也瞧见了,立刻加快速度,将汽车直开到了前方那三人面前,未等汽车停稳,后排车门已经开了,靠边的翠屏先下了车,转身要去搀扶车内的万家凰。然而万家凰不用她搀,自己一步就跳下去跑向了毕声威:“毕司令,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毕声威向着她一皱眉头:“万小姐,事情办得——”
    他拖了个长声,眉头则是越皱越紧:“事情闹大了。”
    万家凰猛地收住了脚步,几乎是惊呼了一声:“啊?”
    “别误会,万老先生我是给抢出来了,可是惊动了看守所里的警卫,我的人急了眼,在看守所里动了枪。”
    “那——”
    “现在那帮警察应该还查不到我的头上来,不过你和万老先生那个借道天津去烟台的路线,恐怕是走不通了。一是你们父女目标太大,二是万老先生受了重伤,需要休养,你就是把他带到了天津,他也上不了船。”
    万家凰没有细听他这番话,只说“我看看爸爸去”,然后就冲向了林子里的那两辆马车,路边一人见状,便跑到了她的头里去,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子掀了开。
    马车不小,里面铺了乱腾腾的几层被褥,被褥之中匍匐着个血淋淋的人,若不是万家凰和他父女连心,那么第一眼看过去,真猜不到他会是万里遥。
    他双眼紧闭,满头满脸全是血——紫黑了的、成片的干血。
    万家凰没敢去摇晃呼唤他,只先将手指伸向他的鼻端,察觉到了微弱的气流,收回手转过身,她见毕声威也已经走了过来。
    “没死。”毕声威柔声说道:“死是肯定没死,就是这些天没少挨打。所以我才说你们去不了天津。看守所死了那么多警卫,连万老先生带你,都得上通缉令,你们在天津那种地方待不住,就算躲进租界里也没用,万老先生算是个越了狱的杀人犯,按照法律,租界当局也不能包庇他。你要是到了天津直接上船去烟台呢,也不行,你看他那个样子,怎么上船?”
    万家凰惶惶然的看着他:“那怎么办?”
    “我想了两条路,一是咱们就此别过,你也不必再给我钱,说老实话,这事我没办好,后头说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呢,我有点怕,打算赶紧回白县去,那儿驻扎着我的兵,北京的警察再厉害,也总不能到我的大本营里法办我。第二条路呢,就是你们跟我一起回白县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顺便也让万老先生养养身体。”
    这两条路,万家凰听着都是不妥,而毕声威迎着她的目光等了片刻,见她怔怔的始终是不言语,便又说道:“万小姐,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姑娘,有些主意我不便帮你拿,怕你怀疑我有别的居心。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赶紧跟着我走。一旦城里的警察追到这儿来,那——”
    后头的话不必细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万家凰回头又看了父亲一眼,随即一咬牙:“毕司令,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次索性让你辛苦到底,等我和父亲安顿下来了,再重重的报答你。”
    毕声威摆摆手:“别提报答的话了,我现在只求能够平安回家。”
    第六十二章
    因怕惹人注目,所以毕声威不但自己没有坐汽车,还让万家凰也将汽车丢在了半路。林子里又有车夫赶出了几辆马车,车内原本都坐着便装的卫兵,如今毕声威将那卫兵撵下了几个,腾出位置来安置了张顺一行人。翠屏不适宜和便衣大兵们挤在一起,所以和万家凰同车,二人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万里遥。
    草草的各归其位了,车夫甩起马鞭子,赶着马车上了路。万家凰将万里遥搂进怀里,这一刻,她什么心劲儿都没了,只想守着父亲躲藏起来,往后也再不同父亲争吵了。
    马车走得极快,在土路上颠颠簸簸,将要颠出她的眼泪。如此颠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了,她掀帘子向外望,就见面前是一片土场,土场上人来车往,而正中央停了几辆军用卡车,一群士兵正热火朝天的往车上装木箱子。
    懵懵懂懂的,她和翠屏下了马车。张顺与二顺也过了来,依着毕声威的指挥,他们小心翼翼的抬出了万里遥,把他送上了卡车后斗。木头箱子高高的垒成了三面墙,正能让他蜷缩着藏在车里。
    一行人由此又爬上了卡车,继续前行。及至到了天黑时分,万里遥终于有了苏醒的征兆。
    他醒得不彻底,只朦朦胧胧的半睁了眼睛,也不认识人,只像头痛似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万家凰一点办法也没有,想让父亲静静地躺一躺,可是卡车在乡间山路上一路疾驰,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黎明时分,卡车到达白县,万家凰下了卡车。
    初落地时,她脚下发软,身体一晃就要栽倒,还是旁边伸过来的一双手搀住了她。她回头一瞧,赶忙强挣扎着向旁退了退:“多谢毕司令,这一回坐车坐得实在太久,腿都麻了。”
    毕声威点头附和:“是啊,万小姐,咱们这一夜不眠不休,真算得上是急行军了。这么长的路,放到平时,两天都走不完。”
    万家凰眼睛看着毕声威,一只手则是暗暗摸索着扶了翠屏。她总觉着毕声威有点太热心,在她心中,这毕声威始终是属于坏人一流,他这次若是狮子大开口的勒索她一笔、或是见势不妙便携着她那三万块钱溜之大吉,她反倒更能心安一些。
    可是仔细审视了毕声威的脸,她只看到了他一脸的风尘和倦色,并没有找到丝毫的奸相。
    况且,他也确实是把爸爸救出来了。
    这个时候,冯楚也走了过来。她看了他一眼,心内漠然——张顺二顺有用,翠屏也有用,唯独这位三弟弟,纯粹就是个凑数的摆设。先前太平之时,她还没发现他是这么的多余。
    于是扫过他一眼之后,万家凰没理他,只对着毕声威又开了口:“我还有一事,想要劳烦毕司令。”
    毕声威憋回去了一个哈欠:“你说。”
    “我想从城里找位医生,为家父瞧瞧身上的伤。他昏睡了一夜,一直是不大清醒,我真怕他是受了内伤。”
    “可以,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找,你放心,这城里还真有个好大夫,方圆几百里全知道,都说他是神医。”
    “那太好了。”
    毕声威回头叫了一名随从,让随从立刻去找神医,又吆喝来了几名副官,让他们带万家诸人进司令部里休息。万家凰见状,连忙向着毕声威笑了笑:“毕司令,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们这么多人,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走,若是住到你的司令部里,就实在是太搅扰了。所以,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请毕司令帮我在这城里再找一处房子?买也罢租也罢,都无妨,只要能住得下我们这些人就好。”
    毕声威成了个好好先生,无论万家凰说什么,他都是点头:“好,好,房子不是问题,你先和万老先生进去休息,明天咱们再说搬家的事。这儿是我的天下,别说找处房子,你想吃人都可以。全包在我身上。”
    在这之前,他一直言语有礼,万家凰没想到他冷不丁的会扯到“吃人”二字上头去。打比方也没有这么比的,她莫名的有些悚然。
    对着毕声威又道了几声谢,她暗暗定了主意:一旦能走,就马上走。
    在司令部后头的三间屋子里,万家一行人安了身。
    万家凰托着一条小毛巾,小心翼翼的给父亲擦脸。万里遥像是又清醒了点,哼哼的半睁了眼睛看她,又呜呜的发出哭音。于是她一边擦一边柔声的安慰,心里就觉着这父亲不像了个父亲,退化成了个孩童。
    这让她怕了起来,她受不了这个,她需要父亲尽快的恢复旧貌。虽然父亲一直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她从小到大看惯了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父亲,单是站在一旁陪伴着她,就足以让她心有底气。
    忙着忙着,她发现屋子里少了个人——冯楚。
    发现而已,她累得都呆滞了,完全没有去寻找他的意思。回头看到翠屏和那两个顺,她嘱咐了他们几句:“这儿可不是那——那个谁的司令部了,你们万万不许乱跑。翠屏张顺,你们两个也不许再吵架,要吵等度过了这道难关再吵。二顺,你是好孩子,你看着他俩,别让他俩搭话。”
    二顺答应了一声,翠屏和张顺也全点了头。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音,房门一开,一名副官领着个白胡子老头进了来,万家凰手抚心口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位老者,必定就是本城的那位神医了。
    神医对万里遥是如何的望闻问切,姑且不提,只说冯楚和毕声威在司令部前院的一间厢房里对坐了,他环顾四周,就见一切陈设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不过是在那花花世界里打了个转,转过之后,又回了来。
    勤务兵搬来一张方桌,放在二人之间,紧接着又送上了早饭。毕声威端起大碗喝热粥,喝了两口抬起头:“小冯,吃啊!”
    还是有了点变化,冯楚想,若是放在先前,自己不会有资格和毕声威同桌吃饭。
    他喝了一小勺粥,一小勺粥含在嘴里,他特意的使了点力气,才把它硬咽了下去。
    以着这种咽法,他一鼓作气的吃了半碗粥,然后就再也吃不动了。抬眼望向毕声威,他见毕声威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青翠的凉拌小菜,一边鼓着腮帮子咯吱咯吱咀嚼,一边又伸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行云流水的将小笼包也填进了嘴里。如此三嚼两嚼之后,他放下筷子捧起大碗,低头又呼噜呼噜的喝了两大口粥。然后抬头吸了吸鼻子,他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扫了冯楚一眼,他没言语,抄起筷子继续吃,单凭一张嘴,吃出了满桌的狼藉。吃饱喝足之后,他一边擦嘴一边站了起来,对着冯楚一招手:“跟我去躺一躺。”
    冯楚略一犹豫,然后起身随着毕声威向外走去了。
    冯楚很讨厌毕声威这种乌烟瘴气的“躺一躺”,因为他心肺虚弱,需要清新的空气。可在大白天里,只有鸦片烟才能让亢奋的毕声威躺下去。
    幸好,因为毕声威许久未回,没人祸害那间烧烟的屋子,所以烟榻上面一片光明洁净,往昔所铺的一层层锦缎褥子都被撤了去。那些褥子亮闪闪软绵绵,卫生状况不明,反正毕声威平时从外头进来,无论是如何的风尘仆仆,都是直接的往上躺。他弄回来的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是统一的都会被他往这张烟榻上摁。
    冯楚自认为是绝没有洁癖的,糟糕一点的环境,他也能凑合着忍受,唯独对待毕声威,他忍不了。
    他总觉得毕声威脏,哪怕毕声威平时该洗就洗、该刷就刷,领口袖口都保持着白色。他宁愿抓起一把土捧上一天,也不愿去碰毕声威一下。
    毕声威一见烟榻,立刻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瘫了上去。一名小勤务兵捧着烟盘子小跑进来,摆开场面烧鸦片烟。冯楚背对着毕声威,在烟榻边沿坐下了,毕声威从烟盘子里拿起一小盒火柴,掷向了他的后脑勺:“过来啊!”
    冯楚一皱眉,侧过身扭过头,面朝了他:“我听得见你说话。”
    毕声威一蹬腿:“信不信我踹你?”
    他有两条力大无穷的长腿,所以这话倒并非空洞的恐吓。冯楚向榻上挪了挪屁股,然后慢慢躺了下去:“我希望你对我保持一点基本的尊重。”
    毕声威听了这话,却是笑了:“我欺负你了吗?”
    在伸展身体的那一刹那,冯楚痛苦的皱了一下眉头——先前他一直强打精神的站着坐着,累归累,但是累得麻木,还没觉怎的,此刻这么松懈下来躺了,他才发现自己周身的所有关节都在作响,关节间隙里,释放出了针刺一样的酸楚。
    忍过这一阵酸痛之后,他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算了,随便你吧。”
    “哦?怎么又不计较了?”
    “轻视我的人太多了,我计较不过来。”
    “那你就那什么、奋发图强,干点大事,让人对你刮目相看,不就得了?你看我,我这个人呢,从小淘气,十里八村憋着揍我一顿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我这个人就是有上进心,十四岁就跑出去当了兵,二十四岁我做了营长,带兵回老家把那帮揍过我的王八蛋全抓起来,要么让他家里拿钱赎人,要么老子就宰了他。又解恨又发财,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冯楚没看他,只低声答道:“我不知道你厉害不厉害,我只知道,你很坏。”
    毕声威说了句“你等会儿”,然后从勤务兵手里扶过烟枪,呼噜呼噜的狂吸了一阵,一口气过足了瘾。末了推开烟枪,他欠身喝了几口热茶。
    重新再躺下来时,他面色红润,灰眼珠子里也有了光:“我不是坏,我小时候和人打架,是因为那帮王八蛋骂我是杂种。”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这俩眼睛嘛,我这眼珠子是随了我娘,我娘随我姥爷,我姥爷随谁我就不知道了,爱谁谁吧,反正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人了,跟我没个屌关系。我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人无非就是有仇报仇而已,坏是坏了点,但是没你想得那么坏。不信的话,你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就能证明我的人品了。”
    “你要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把你做阔姑爷的事儿给搅黄了吗?”
    冯楚冷笑了一声。
    “别笑,也别急,我补偿你。”
    “你怎么补偿我?”
    “我把小慧嫁给你。”
    第六十三章
    冯楚看着毕声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毕声威让勤务兵把烟盘子端走了,然后翻身面对了冯楚:“聋了?我说,我要把小慧嫁给你。”
    冯楚惊愕之余,又有了不妙的预感:“你不是只想要万家的钱吗?只要你我把事情办得周密,二姐未必就会发现你我的关系。到时候如果她愿意,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她没钱了,你还跟她干什么。”
    “我和她结婚,并不只是为了她的钱。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是有感情的。”
    “有感情你还跟着我害她?”
    “我没有,是你逼迫我!”
    “唉,不管是我逼迫你、还是你自愿,反正呢,你要她就不如要小慧。她都二十大几老姑娘了,小慧才十八。再说她万家要是没了钱,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对,还有个废物老爷子,等着你给他养老送终。我家小慧就不一样了,小慧他爹是我,我毕某人,三十多岁,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冯楚一挺身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对你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娶你的女儿?”
    “别闹啦,我的少爷,你躲不开我的。”
    冯楚直视了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
    毕声威也坐了起来,向他一摇头:“错,不是纠缠,是青睐。”
    毕声威对冯楚,确实是很“青睐”。
    他先前对冯楚还没有这么的青睐,还是这回到了北京之后,他读到了报纸上万冯二人的婚讯,才发现了这小子的新价值——这小子没钱,也没什么实际的本领,但是他那家世真是体面。对于万府的这位准姑爷,记者一直挖掘到了冯家的祖上十八代,且将这十八代一一列举出来,写出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万家凰高攀了冯楚。
    读过了那一篇婚讯之后,他放下报纸,有点羡慕冯楚,不是羡慕别的,羡慕冯楚上头有着那么多好祖宗,而他毕某人如今有钱有枪,若是再能弄个祖宗气派的世家子弟做女婿,那岂不是锦上添花、更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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