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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不妒也不嫉,到没继承我那小家子气,而是一起喜爱上了国安,首先是因为她漂亮美丽,再是因为我讲了国安在世时很多有趣的事,以及她成绩名列前茅啦,很有教养礼仪啦,妥妥的大家闺秀。
当他们问道国安是如何夭折的呢?
我只能说,正是因为她太美好了,所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国安和兴宁是两个很美好的孩子,我始终觉得他们比我的孩子好看又聪明,我疼爱他们一直胜过于疼爱自己的孩子,也许是疼爱习惯了,也许是心疼他们,一个罹难早逝,一个早早没了两位亲人。
幸而我的孩子是最小的,还有仲砚极为疼爱。否则这三碗水在家庭的内心和表面上是难以端平的。
仲砚中老年以后返老还童,多喜欢和他们玩啊,只要他们想顽,他便奉陪到底。也不管他那凌乱无章的稿子,和进度缓慢未翻译完的外国文学。
前半生里他总是视工作与旁人为主,后半生里他开始尽情糟蹋事业,当然他也是有资本的,谁叫他确实是才华横溢的呢?
每每只是我接了他工作上的电话,而挨了对方一板一眼的批责,郑重请我多催一催先生,要抓紧时间完稿。但一面对他本人,出版社的人又好声好气请他尽快完稿,祥林嫂般一讲整个出版社的困难情况。
仲砚也不算没心肺没责任,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到底要给人负责的,以过度耗费自己身体的方式来一举两得。
他沉浸于书房中熬夜,我也是不肯去睡的,总怕一睡睡过了头再也见不到他。更何况我们所剩的时间并无多少,晚年是一晃而过的,哪里像童年时那样如此缓慢呢?
他在书桌上写稿的时候,我则在一旁看看书或做做针线活。他一天不写文字浑身难受,不管多晚也要写上一些。到后来我一天不看书,不做针线活也感到难受。彼此成了习惯的奴隶,在书房熬夜熬上头了。
偶尔我们夜里提前完工,很有兴致要度过两人世界温馨一场,轻手轻脚一起下厨做了宵夜,再点上蜡烛吃烛光晚餐。
有一次被起夜的孩子们撞见了,他们气鼓鼓也加入要一起食用,故意将我们的烛光晚餐破坏得乱七八糟。后来我们不在客厅里用宵夜了,而是磕碜的在书房里点上一支蜡烛,偷吃烛光晚餐。
兴宁和圆圆不服气我们的行为,道我吃独食以后走不得吊桥,他们小孩子奇奇怪怪的话多着呢。后来我和仲砚躲着孩子们吃宵夜吃上了瘾,甚至在房间里盖上被子窃喜偷吃。
兴宁和圆圆最终以为我们睡觉了,家里没了半夜用膳的陋习,都彻底安然入睡去了,不在晚上于屋子里上蹿下跳找来找去。
我们每每在乐趣的事上骗住小孩子,都洋洋得意。
但是能骗多久呢?等他们长大了,常常反过来管束我们不该这样,不该那样,要好好保养身体,要高龄父母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但我到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仲砚自小看着比我孱弱,底子却是稳健的。我晚年因为身体单薄总容易生病之际,他还是健健康康的,甚至于能像从前一样衣不解带照顾我。
最多累住了,要休息多时恢复过来。
他说,这辈子我送走的人太多了,他不要走在我前面,让我再为他伤心难过,也要叫他尝一尝为我伤心难过的滋味儿。要以这种疼痛拼命记住我,等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忘记我,一定是要记得寻找我的。因为他听其他老人说,人死了以后会失去生前的记忆。
我咳笑着说,大文化人啊,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他叹息一声,苦笑说,以前是不信啊,现在,信了。他又喃喃,信了好……信了好……只要我记得你就好了……你就忘掉那些痛吧……
我们年老时互相扶持着,回到了旧日一切开端的地方。
我抬头观望那棵仍然茂盛的梧桐树时,才发现上面刻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仔细一研究,是仲许曾经刻下了我的名字,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
走走停停,我们回到了刘家的老房子,回到了张家的别院儿。
一切恩怨早已消散,被隔离在时间之外,而时间内所剩下来的心绪,充实后是一种坦然,它使我舒心宽容。
我熟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熟知它的一砖一瓦,熟知它曾经的经历,熟知它们是如何被时间与人们磨损。它们也清楚我们,以及我的归来道别,即使物是人非,互相的光景最终是美丽和平的。
我来此体会到旧屋给予我的最后光景。
那天我在病中惶惶寻人,不幸从床上摔下,周海棠连忙来扶我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恳求他将我带回张家。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回到了姆妈从前的房间,我躺在了出生那一刻的床上,贴近襁褓时生活过的地方才能安稳些。
在丁丑年,我沉疴难起,感到生命加快流逝前,记录下了那些似梦非梦的记忆。
有时我写着,常常能听见屋里有留声机在响,接着便能看见叙荷年轻时跳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