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个年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走这一步呢……啧啧……”
    众人一阵唏嘘。
    “少爷，打听出来了。”
    阿乐穿过众人，终于蹙到了罗夏至身边。
    指了指后面一条暗巷，低声说道，“找了一个摩登的店员，他目睹了全部情况……那个跳楼的人，我们是都认识的。”
    “嘘……不要惊动记者。”
    罗夏至比了比食指，拉着罗云泽往暗巷走去。
    “三少爷……大，大少爷？”
    站在暗巷中的人局促地用手指抓着衣服的下摆，在看到罗家两兄弟后，羞愧地低下头。
    “哈……果然是‘熟人’啊。哟，还穿着摩登百货的制服呢，挺精神么。”
    罗云泽“啧啧”两声，一句话说的那个人愈发拘谨羞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个人便是当日跟着姜经理一同跳槽去了摩登百货的三楼职员之一，与姜经理一样，这个人最初也是罗氏商行的员工，当初也是在姜经理的鼓动下，跟随他去了时迈百货，可谓是唯姜经理的马首是瞻。
    “所以死的人……真的是‘姜经理’？”
    罗夏至眉头一紧，说出了刚才就有的猜想。
    “是……”
    那人点点头。
    “怎么就跳楼了呢？不是说李家的两兄弟高薪聘请你们么？到时候不但能年底分红，还有股票可以分，多好的待遇啊，换我可舍不得死。”
    罗云泽狠毒地讽刺道，“再说了，罗家的律师可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要求他把这几年来贪污以及同‘黄牛’合作倒卖的那部分货款给全额补上即可。他现在不应该大摇大摆地在摩登百货的高级经理办公室里上班么？死什么呢？”
    “大少爷，您这么说，真的是羞杀我们了。”
    那人低下头，眼眶泛红，罗夏至默默地递上了手帕。
    “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倍的工资。我们到了摩登百货后，李家兄弟就变了面目，只肯给我们原来谈好工资的一半。我们想要争辩，却拿不出白纸黑字的合同……当初谈工资，也是姜经理帮我们去谈的。他一早就被巡捕房抓走了，根本不能给我们作证。”
    男人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
    “本来一半的工资也过得去。谁知道一个月之内，李家居然连续降薪三次，说我们是第一年入职的员工，就要按照学徒工的工资给我们。少爷，学徒工的工资啊，别说养活一家人了，只我一个人的吃喝也不够。不过那时候，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我们是背弃了主家，跳槽去的摩登。我们也想去别处寻工作，但是全上海有点名气的洋行，商社，售货店都不会要我们的，怕李家罗家一起得罪……我们也只好在摩登百货待下来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罗夏至微微叹气。
    这些人咎由自取，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道德高尚。至于同情什么的，他们还真的不配。
    “姜经理呢？是因为被降低了工资跳楼么？我记得他当年在时迈的时候，就已经在市郊买了一栋小楼，就算靠着房租也能过的衣食无忧吧？”
    毕竟这时候已经有大量外地移民涌入上海寻找工作，一栋小楼可以拆分成好几部分租给不同的人家，不然怎么会有“七十二家房客”之说呢。就连楼梯间，灶头间都能分开租给人住呢。
    “不提了……为了帮姜经理堵上这几年的窟窿，姜太太把能卖的都卖了。最后为了将他从巡捕房保释出来，连娘家的陪嫁大床都卖了。”
    “摩登居然一分都不出么？”
    说到底，这姜经理也是因为受了李家兄弟的鼓动，才会破釜沉舟地离开时迈啊。
    “非但一分不出，还说因为姜经理吃过官司，履历不干净，连普通的职员都不让他做了啊！”
    男人兔死狐悲地说道，“今天姜经理就是来找李家两兄弟‘讨说法’的，他威胁说如果摩登百货不给他一个安置的方案，就从七楼跳下去。那李家的兄弟压根不相信，他一个文质彬彬的‘克勒’会那么不惜命，叫了红头阿三就要把他打出去……”
    “谁知道啊，被赶出了办公室后，他真的坐电梯到了七楼，然后纵身往下面的中庭……哎，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他这么死了，老婆怎么办？孩子怎么办？钱没有了，命也没有了啊……”
    看着此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罗氏兄弟百感交集，然后一前一后走出了暗巷。
    老话说的半点不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他们决定离开罗氏兄弟百货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这样的归路了。
    “这就是上海……”
    走到大马路中间，看热闹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人们为了养家糊口，又投入到了各自的人生轨道之中。
    姜经理的自杀案件，最多三天，不超过五天，就会从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新闻，变成味同嚼蜡的纸头文章，除了他的家人们，没有人会多做关心。
    这就是上海，无情无义的上海，繁花似锦的上海，人人自危的上海，红尘滚滚的上海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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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罗夏至回到百货公司之后，出台了两项新的规定：1，一楼到七楼的栏杆旁，都设置安全专员，由楼层经理亲自负责。2，天台旁加装安全护网，防止有人从天台坠下。
    不少百货公司的人都听说了摩登有人跳楼的消息，对于罗夏至的政策是一百万个支持，毕竟谁都不想见到每天工作的地方血溅三尺。
    另一方面，据说有不少原本秉持着观望态度，准备有机会跳槽到摩登百货的人，也纷纷放弃了原来的打算。
    “跳？跳什么跳？跳楼啊？！跳你个魂灵头哦！”
    小飞燕模仿着那个员工的口气，惟妙惟肖地说着，把罗夏至逗笑了。
    如今的小飞燕，已经是三楼的楼层经理，代替了姜经理的位置，成为了“上海滩绅士沙龙”的掌管者，让本来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其他经理们跌破了眼睛。
    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异议，不过当小飞燕甩出了最新一个月的销售额和客户评价后，这些人怏怏地闭上了嘴。
    “他们私下里怎么说我的，我也不是不知道。”
    小飞燕双手环在胸前，轻蔑地一笑，“说我女人出来做事，一定是走‘下三路’。说我戏子出身不要脸面，说我勾引了三少不止，还勾引大少爷，还说那些来我柜台买东西的gentlemen也被我勾引了……哈哈，少爷，我有那么厉害么？”
    罗夏至笑着摇了摇头，“这社会对女性一贯苛责，侬不要放在心上。”
    别说现在了，百年之后的职场女性在社会上打拼，还不是同样要遭受各种飞短流长和无中生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