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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旁的不提,勤政这个优点倒是板上钉钉的。
到了上朝的时辰,他拖着低热的身子要去上朝,我假模假式地劝了两句,但劝得不是很用力,毕竟我的身份尴尬得很,更无立场阻止谢明澜上朝。
他饮罢一盏茶,便径自去了。
听程恩打探来的前朝消息说,近来鲜卑战事有再起之势,鲜卑分出许多小股人马不断犯边,意图试探齐国兵力,搞得新任陇西府节度使周英焦头烂额,要我说,那周英本来就是个中庸之材,我之前说徐熙不如裴山行,那周英却是连徐熙都不如了,他不过是占一个忠心听话,把他上面有本事的将领熬到死光了或是像老裴这样下了大狱,才轮到他爬了上去,当真是时无英雄,时无英雄。
可是那些陇西关府兵守关多年,久经沙场,一多半都是从如山尸骨中爬出来的,剽悍自傲,如同烈马一般,似周英这等庸才定是难以驯服。
不过这事也不单怪他一人,齐国的国运也不知怎的,名将和骏马一样贫瘠,否则我当年又何必用那般下作手段炸死鲜卑大将军?
结果好不容易出了个将星裴山行,还被我拖下了水,真是天意难料。
如今鲜卑兵锋再起,只怕北国也要蠢蠢欲动了。
留给谢明澜和前朝百官决断的时日恐怕不多。
不过这些……
我望着清思殿庭院的四面高墙,觉得我也只是自寻烦恼罢了,光是听谢明澜昨日的意思,他是断不会让我插手前朝之事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谢明澜与我之间保持了一个很微妙默契的平衡。
譬如玉和,他将玉和挫骨扬灰一事,我每每想起都会心头一痛。
可是我又如何去怪谢明澜?我对他所做的……谋反逼宫刺伤他的胸口,论及阴狠毒辣,我不是更胜他百倍?
我每每念及此,心中更是难过,因为我的玉和……从来都不该是评价我与他谁更对不起谁的砝码。
我伏在案上怔了半晌,心道:而我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我想,有些事情他是始终难以原谅我的,所以我与他都选择了不问不提,他多半也察觉到玉和一事是我心底的一根刺,故而他为了避开玉和,连我当年是如何从栖云山逃脱的,他都没有再问一个字。
也许在他看来,这便叫做既往不咎。
谢明澜仿佛在我身边画了一个圈,我与他默契的不去触碰圈外的荆棘,只要不去触碰,我与他在这偏僻的一方天地中还有些情分可言,尽管那情分也是混沌不明且天地不容的。
我站起身直了直腰,令程恩把马儿牵了过来,我刚翻身上马,忽听来报,道是苏喻折返回来了。
我大为吃惊,按理说苏喻是外臣,不便在后宫久留,便是留也要留在谢明澜身边,谢明澜不在,他没有单独留下的道理,故而他方才随着他去了,如今怎么又……
我正困惑,却见苏喻被程恩引着从外廊步入了院中。
待程恩退下,此间只剩我与他二人。
我在马上拽着缰绳发愣,想问想说的太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了。
苏喻立在马下,微微仰头望向我,耀眼的阳光穿过树荫,落下些斑驳的光在他眼中。
他安静地望着我半晌,终于有些艰难地微笑了一下,他轻轻道:“太子殿下安好如初,殿下你……你好么?”
听到这一句,我才像是被惊醒一般,忽然难以抑制地涌上泪意。
我忙不迭跳下马来,跳得太急差点跌倒,好在苏喻一把扶住了我,我就势伏在他怀中,撩起他的广袖在鼻间嗅了嗅,即便知道不可能,但也想要寻觅到那个人残留的味道。
我抽了抽鼻子,哽咽道:“你摸摸我,替他摸摸我……”
苏喻的身子僵住了,片刻,他终于抬手缓缓抚上我的长发,那是一种极为温柔的抚摸,甚至拍了拍我的背。
我在他怀中张了几次口,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好在苏喻向来善解人意,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柔声道:“太子殿下没有怪你,他只是很担心你……”
我闻之,更觉悲戚,拽着他的袖子捂住双眸,在这黑暗中,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喻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抵着我的额头轻轻道:“我也很担心你……”
我空咽多次,勉强压下了酸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声道:“你胡说,他定是怪我的,我如今还重伤了他的儿子,他一定会恨我不受教,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即便他原谅了我,我穷尽此生也不能再见他一面了……别说是此生,我这个罪孽深重之人,只怕就是死了,也会被永困无间地狱,断是不配见他的。
一想到此,喉间莫名呜咽了一声,后悔最后见他那一眼时,为何不再多看一会儿,我明知道那是……永别。
这样想着,我的眼泪仿佛决堤一般,掉得更凶。
“殿下……”苏喻轻柔地将我推开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为我拭了泪,略带忧虑地向外投了一眼,又对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顿时反应过来,现下虽然只有我与他二人,但此处毕竟在谢明澜眼皮子底下,不知道他没有安插耳目,此话和此番动作,还是少些为好。
尽管我清晰的知道这点,极力想恢复寻常模样,却仍是止不住泪,便背过身抬袖随便拭了,但那泪是何等不听话,我越拭越多,慌乱得几乎崩溃。
苏喻在我身后道:“殿下,太子殿下好转后,我们听闻了你身死的消息,我们虽知必有内情,但都担心不已,是太子殿下让我回来寻找你的下落,如今……”他顿了顿,加快了语速道:“我在此处不能久留,如今只望你千万保重……”
他这番话听得我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向外挥了挥手。
苏喻不再多言,便离去了。
苏喻走后,我一连几日都魂不守舍,更怕自己神思恍惚将太子哥哥与苏喻之事说漏了出去,故而多半时间都在庭院与马儿独处,它是个畜生,断是不会多嘴的。
有时谢明澜来了,我强打起精神与他说话,更觉身心俱疲。
如此过了半月,已进盛夏。
这一日我正伏在马儿背上,随它漫无目地的绕圈,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步履之声。
我饮了些酒,约莫是饮得多了些,有些犯懒,便权做不曾听见,只管闭上眼装死,在马背的轻微颠簸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马鬃消磨时间。
那脚步声又近了些,便消失了。
那人实在很有耐心,马儿绕了一圈又一圈,毒辣的日头从正午到落山,他仍是未出一言未动一步。
这寂静让我怀疑之前听见的脚步声是错觉,也许此间并没有人。
随着醉意消退,这疑惑在我心中渐渐增大,我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