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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消失在院门的光影轮廓里。紧接着那道铁塔般的影子也匆匆道了声“回见”,随之飘然而去。
远方的沙粒在风中发出阵阵蜂鸣,冬天的日头渐渐失了暖意。曾弋抱着个胖瓷瓶哭笑不得地站在院中——在呼啸的北风中,这个瓷瓶还在提醒着她南方的温润与细腻。
何况还插上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花。
从这天起,曾弋与极乐就在这巷中小院内暂时住下了。
大满姓李,这院子据说是他跟人打赌赢来的——曾弋听着李大满说话,实在无法将这个讲话满口“那是”“呵呵”之类应承之词的人,跟个喋血三尺取人颈上人头的彪悍形象联系在一起。
李大满很少提这座城池中的事,有那么几次刚开了个头,不知怎么就又咽了回去,没了下文。从他支支吾吾的只言片语里,曾弋大概猜到了,这座沙漠边缘的城池,大概是个三不管地带。而城中居民,极可能也都不是普通人。
“只要不出门,就不碍事。”李大满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嘴上,仿佛城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出去就要被叼走一般。
小院左边是个银匠铺,住着银匠一家,除了笃笃笃的敲击声,这家人几乎什么声响都没有。小院右边则是时常闹得鸡飞狗跳的丹珍与周小江,他们口中的“婆婆”姓申,年纪不大,身子骨十分硬朗,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去佛塔下上香——她倒是觉得城中挺安全。
“灵得很呢!”申婆婆有时过来串门,也会跟曾弋拉家常——所谓的“拉家常”,通常申婆婆说,曾弋听。她语速飞快,声音又洪亮,时常能将曾弋从往昔的寂静中唤醒。
曾弋依旧窝在自己的小壳里,婆婆说十句,她约莫能回上一句。申婆婆倒不以为意,家里两个成日争战的混世魔王,让她耳根难得清静一回。如今来了个沉默的听众,她终于找到了从前的故事一吐为快。
倾诉啊,这是女人最好的减压方式——哪怕上了六十岁,也是如此。
据她说,她们家这酒原叫扬花泪,原本是啸剑关下声名远扬的好酒。南来北往的道人侠士、官家商贾,送别亲朋好友自然都要饮上一场,难□□些离人泪,扬花泪便因此得名。自打申婆婆带着家传的酿酒方子来了这鬼城中,扬花泪便失了往日辉煌,一直乏人问津,直到她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去佛塔拜了一拜,才峰回路转般有了转机——只是这酒也换了个名字,不再叫伤离别的“扬花泪”,改叫了粗犷豪迈的“醉狂沙”。
曾弋并没有问她好端端的为何要从啸剑关来这莽莽黄沙中,也并无心打听那两个少年与她的关系。她只是一个默默的听众,恰到好处地承接了申婆婆无处安放的往日时光。
然而她只字不予置评。
人如镜花留影,声如流水过耳,不交心便不会有割不断的交情。没有割不断的交情,自然就不会有舍不了的羁绊。
浮萍般相聚,流云般离散,人就该这样罢。
现在她深信这一点了。
这一日,申婆婆闲聊毕,大概觉得总是自己在讲也不对,于是关心起了曾弋的眼睛。
她问:“曾姑娘,你的眼睛,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曾弋“唔”了一声,并不细说。
申婆婆道:“那可怎么好?洗衣做饭,样样都摸索着来,不容易吧?”
曾弋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申婆婆道:“不是你?那都是……大满?哟,这孩子,看不出来是个体贴人儿啊!你福气好,跟大满这样的,不吃亏……”
曾弋听到远处的脚步声顿了顿。她道:“不是的,婆婆,不是你想的那样。”
申婆婆挥挥手道:“不是那样,能是哪样?街坊邻居当初说大满家来了个姑娘,蒙着眼睛也看得出长得跟天仙一样,都说是大满福气好!他们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懂得料理一个家的辛苦……依我看,还是你福气好!”
曾弋道:“是我福气好,只是这福气跟大满没关系。我不是谁的媳妇儿,只是暂住在这里一些时日……”
媳妇儿?曾弋心中自嘲一笑,这真是个新鲜词,这辈子都没在她脑子里出现过。若是她登了天祝国的国主之位,有朝一日也会成亲、会有个夫君吧?
夫君——若有夫君,会是什么样的呢?
申婆婆道:“不是大满?那……”
曾弋听见脚步声一下下地走近——极乐的脚步声很特别,现在她就算完全看不见,也能凭着着轻捷有力的步伐将他辨认出来。
只是这一回他的脚步好像比平时更用力一些,一下下踏在夯实的灰土上,像是要踩出一阵烟尘来。
他近来时常与李大满一起外出,像是在找什么人。这晚李大满在树下说漏了嘴,曾弋就听见了几个字。
“你明知道时日无多,还……”
后面的话曾弋就听不见了。不知是李大满被捂住了嘴,还是他自觉闭上了嘴巴。
“你就在树上待着吧!”曾弋听见极乐最后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