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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厢房就能看到壶庭的景色。
可父亲的声音又把他的目光拉回梅红衣服女人的身上,“一旦不管教你,就给我惹出那样的大祸。”
藤权介想道,他与母亲发生口角,或是责罚庶子与奴仆,又或者是在皇帝那里受了气,操的都是这样的口气。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为响亮与低沉,藤权介说不上来原因。心里只能联想到前几天的夜里,镜池、西之对与摇曳的白色幽灵,父亲是怎样发现的?……是他在水仙花田外面不慎发出了声音么?为什么这世间的道理,总是他最害怕什么,就越是容易发生什么?然后只因为他无意瞥见那种尽人皆知的大人的秘密,就要遭受无端莫名的惩罚。心里不由地难受得厉害,快要垂到地上去的目光,也就更加牢固地抓在梅红衣服女人的身上。
这个时候,他看到梅红衣服地下摆里,绯红的长袴像壶庭那样的阳光一样泄露了出来,那阳光下面,又藏着什么黢黑的物什。起初也以为是头发不小心夹在那里面了。可定睛一看,好像能将光线也吸收进去,是不可名状的深渊之黑……竟然拗出了一条鱼尾的形状。比三个父亲的脸还大的鱼尾,悄无声息地从绯袴里溜了出来。黑色的鱼尾轻轻颤动着,仿佛还带着新鲜的潮气。鱼尾的上空,送来“嗡嗡”的噪音。
这个时候,他万万不敢去看那女人的脸了,心里只冒出来一些伊势国人鱼的故事来,捕获之后,贡品一样献到京城的大官面前。故事里的刑部少辅将它吃了么?那样一个类人的生物呈在食案上,就算被大卸八块,也能看得出口鼻手目。想到这里,藤权介的肚子一疼,气也喘不上来了。
父亲的声音一下子将他拉回现实里,“你怎么了,精神这样涣散,是昨晚没有睡好么?”
藤权介心里一突,唯恐面前的父亲不是父亲,想要唤回父亲良知一般,一反常态地就要把心事全盘托出了。可话提到喉咙里,只是看着父亲的脸,那些附着着铅粉的沟壑,那每一寸棱形的纹理都在抗拒藤权介的坦白。藤权介也就微微把头低着,轻轻说,“只是觉得吃不下东西,也睡不好觉,脑袋时常也有些疼。”
可这些话一旦说出去,擅自就把平日里“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教导大大地忘于脑后,这样不知礼数实在与忤逆也别无二致,何况平日里父亲要求他在大学学习经典呢!
父亲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往日里我总苛责于你,倒也忘了你的感受。过了晌午,我便唤几个药师来给你调理身体,现在就去房间里休息着吧。”
藤权介心下一惊,脱口而出,“不去看金鲤了么?”
父亲反问道,“你不是不舒服么?”
藤权介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声不吭着。父亲又道,“也晓得少年人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碍,你想要看金鲤,我便带你去看金鲤,若是之后有什么不舒服,也不要与我说。”
藤权介就把头抬起来一点望着父亲,嘴巴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太阳在正空中高高挂着,庭中小路像铺上了一层金衣。因为镜池造得极大,贯穿小野宫的一整座建筑。便从这头遍及那头,哪里都能听到下雨一般流水声,又时不时反射出一些刺眼的波光,妨碍了行路。对于这样累赘的池塘,藤权介心里自然地生出了反感的心思。
可到了夜里呢,这样的流水比虫鸣更妙。月色下的池塘,绽放着宜人的芬芳。白色的金鲤像脱身于画里,跃然在纸上。藤权介是要想起那样的景致,便觉得胜过一切美好事物,比起双六,比起弹棋,比起白马节会的白马,比起正月望日的打粥,都更加令他受到抚慰。便痛恨当下的路途分外的漫长,而那金鲤也不知好歹地从不主动潜游到他的面前。
等到真切地看到那片水仙花田了,哪里还有什么残花败叶的狼藉样子。每一朵或含苞待放或五瓣通透,一簇一簇,春雪般附着在水仙叶上面。父亲早早地站立在西之对外透渡殿的箦子上,那里正位于镜池的上方。父亲对藤权介招一招手,两手往侍童那里抓来了什么。藤权介走到父亲身边时,他就蹲下身体来,把刚刚抓着什么东西的两手分别摊开。
这下藤权介看得很清楚了,一只手攥着个小铜铃,另一只手上叠了一小堆虾干。父亲手里摇了摇铜铃,镜池的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套一圈的波纹,硕大的白色鱼头乍然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藤权介惊愕不已。接着,令他更讶然的事出现了,父亲的左手放下刚才的铜铃,然后伸到了透渡殿的外面。金鲤就在这时带着翻腾的水花,笔直地跃到半空里,用嘴巴亲吻父亲的手背。又在藤权介的愕然中,很快地坠落回了水里。
父亲问他,“你要来么?”
藤权介话也说不清了,“我……我?教我、摸它么?”
父亲就把藤权介抱在怀里,把右手里的虾干放到他的手里,水产的味道灌进了藤权介的鼻腔。
父亲说,“你抓一片这个,两片也可以,把手放到鱼那里去。”
藤权介往镜池下看,果然他的面前还笼罩着一片白色阴影,金鲤在金辉下连同池水被一道染上了金色,就好像美浓金漆器一样的恬静。藤权介看呆了,那金白色的鱼头生着杏子大小的头瘤,带着暖意的潮气很快扑到了他的脸上,还有活鱼特有的腥味。他禁不住想起餐盘里薄如绸缎的鱼生,时而还会吃出坚韧光滑的鳞片。藤权介又联想到了那个关于有着黑色鱼尾的女人与父亲的梦。
温软的鱼唇紧贴在藤权介的手指上,将他手里的虾干牢牢地衔走,藤权介心下一惊,差一点跌坐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笑道,“怎么了,是太喜欢了吗?”
藤权介说,“摸起来,是柔软的……”
父亲说,“啊,它很听话吧。”
藤权介侧过头去看向父亲,“能听我的话吗?”
父亲说,“你想要它听你的话,就要多来这里喂它几回才行。”
可是金鲤身上带着腥臭,鱼眼里闪烁着寒冷的星光,那样一大颗鱼头跳在他面前,几乎可以把他的手整个吃掉。而又与那可怖鱼头截然相反,鱼的嘴巴温暖又柔软,像母鸡细腻的身体,又像猫犬亲昵的舔舐。现在金鲤又回到了池中,一动不动的,安静地听候他或父亲的发落。
藤权介小声问道,“另一尾……到哪里去了?”
父亲“啊”了一声,说,“另一尾,没有那样的听话。”
藤权介也就跟着“唔”了一下,然后小声说,“经常来这里,可以吗?”
父亲问道,“怎么了,今天尤其不坦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藤权介心里一突,说道,“可是,哥哥的病不是还没痊愈么?……我……”
父亲只指着手里的虾干说,“你再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