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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的胡茬冒出一圈,两鬓横生斑驳白发,如同一朝被夺走数十年光阴。烈酒再不能麻痹他的精神,清醒活着的人总是比混沌活着的人更加鲜明地感受到痛苦。
    于小野徒生英雄迟暮的厚慨。
    可他们西北的英雄还远远未至迟暮之年。
    于小野上前一步。
    楚钦双目如困兽,“滚!我不想看到与京城有关的任何人再出现在他面前。”
    于小野将自己腰间的令牌置放在案前,心中渐生悲凉之意。
    他想也许自己知道黑袍青年是什么人了。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西北王本可以高居大位,为天下黎民放弃了自己的野心。
    而朝廷却逼迫他到什么地步?
    那西北王怀中的病公子,又当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吗?
    宁轲一生戎马生涯最终被朝堂内斗牵连而死,留下妻子稚童在这雪山脚下缅怀余生。
    这世道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你被它嚼碎了吞咽,还能听到自己的皮肉崩裂之声。
    于小野出了别庄,吹了声口哨,跟随他十年的战马奔袭而来,他翻身上了马背,马蹄千里踏雪。
    他本出身草莽,幸得西北王提携,却因自己的失误险些连累西北众将,十年不敢忘怀,直到今日这一身的血债才被卸下。
    一个人犯了错。
    只要愿意等,五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总有一日会寻到机会去赎罪。
    浓日当空,雪山晴朗,山坳中一骑徐行,但凡走过必有痕迹。
    第二百三十五章
    楚钦带着赵嫣在别庄停留数日有余。
    赵嫣白日昏沉,夜里清醒,清醒的时间不足半柱香,后来一睡便是四五日,若非每日楚钦哺他汤药,只怕早已不成人形。
    赵茗寸步不离病榻亲自为赵嫣更衣换洗,手被一把碎骨硌的生疼。
    赵茗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赵长宁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没有人能取代赵嫣在赵茗心中的位置。
    也没有人能取代赵茗在赵嫣心中的位置。
    赵茗伏在赵嫣榻前做一个梦,梦中回到多年以前。
    “没爹的杂种!”
    “寄人篱下的蛀虫!”
    “我是崔嘉一定把你们都赶出家门!”
    赵家兄弟虽出身官家然而父亲早亡,与这群官家子弟不可同日而语,时常受到辱骂之言,五岁的赵茗武力不敌,鼻青脸肿,张着嗓子干嚎。
    他在外头挨了打,踉踉跄跄爬起来回家,赵长宁将他提起来扑尽身上的尘灰,瘦长的手指擦干他的眼泪,“阿茗不哭,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会招来怜悯和作践。”
    年幼的赵茗嗓音还带着哭腔,“那我要怎么做。”
    彼时赵长宁不过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却对赵茗道,“赵家的男人要挺直自己的脊梁, 总有一天要让欺负过你的人会匍匐在脚下。”
    正如赵嫣曾经所言,后来欺负过赵茗的人畏惧于赵家滔天的权势纷纷送来拜贴以示讨好之意。而赵茗却与赵嫣渐渐生了嫌隙。
    曾经赵嫣交给他的话语被抛之脑后。
    他将自己的兄长抛弃进泥潭,不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浮木。
    直到后来赵长宁在泥潭中溺毙,赵茗方才悔不当初。
    赵茗在有月的深夜中醒来。
    他的脸颊在赵嫣冰凉的手心蹭了蹭。
    赵家的男人要挺直自己的脊梁。
    赵嫣就是他的脊骨。
    赵嫣若不在人世, 活着的赵茗则是腐烂的软肉。
    赵嫣宽大的衣袖被赵茗攥进掌中,阴冷的月亮透过轩窗笼罩万物,万物衰竭惨淡。
    吱呀一声。
    厚重的楠木门被推开,一道年轻高大的影子挡住月光,腰间的银刀鲜亮如血。
    来人正是楚钦。
    他看起来与平日一般无二,但赵茗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脏被扎进毒刺,毒刺侵吞血肉,早已药石罔效。
    楚钦声音粗哑难听,像钝刀割锯朽木。
    “去歇了罢。”
    赵茗神色颓败,憔悴不堪。
    “若我都不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
    楚钦干裂的双唇动了动,目光看向榻上的赵嫣道,“他还有我。”
    赵茗伏在榻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
    楚钦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银刀。
    脑海中浮现当初赵嫣将银刀交到他手中时候的情形。
    赵嫣当初将刀交给他的时候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了他。
    而他还是将赵嫣丢了。
    赵茗讽刺道,“人都丢了,留着他送的刀做什么?”
    楚钦闭上眼睛,面容近似痛苦。
    赵茗跟随楚钦出生入死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外露的情绪。
    赵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牵动身上将包扎完好的伤口,伤口处血流如注,险些栽倒在地。
    他想喝酒。
    酒在哪里?
    这世上能解除痛苦的只有酒。
    楚钦伸手拦住了赵茗,沉声道,“赵茗,去包扎伤口!”
    赵茗精神恍惚,喃喃自语,“跟着哥哥一起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哥哥最大的心愿就是赵家开枝散叶,赵茗,你想让他死也不得安宁吗?”楚钦说了重话,又放柔了声音,“更何况你哥哥未必会死。”
    楚钦不知道他在骗自己还是在骗赵茗。
    兴许上天垂怜,假话说多了便成了真话。
    赵茗许久才冷静下来。
    冷静而麻木地去厢房处理自己流血的伤口。
    他感知不到疼,也感知不到冷。
    他觉得自己狼狈的像一条即将被抛弃生满疮疤的野狗。
    宁轲死了,宁轲的妻儿并没有随宁轲一起去死。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要怎么才能爬出无底的深渊?
    赵茗将自己蜷缩在黑暗的厢房中,带着一身流血的伤口呜咽出声。
    室内的烛火微微晃动。
    起风了。
    楚钦闭上轩窗,用手指拂开赵嫣两颊垂落的发。
    第一次见到赵嫣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
    只手遮天的内阁首辅乘坐一顶暖轿,暖轿在雪中发出声响。楚钦勒住乌追,便见轿帘中露出一张脸,流转的双目如漆黑深夜中熠熠生辉的明珠。
    楚钦嗅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药香。
    内阁首辅如此年轻,却已经病入膏肓。
    是他见色起意,才有之后种种嗟磨。
    他答应赵嫣许多事,没有一件做到过。
    楚钦当时在边境放手,从未想过有一日接回来的是个不死不活的赵长宁。
    而如果不是陆惊澜以命相护,他连这具躯壳都不会有。
    食言而肥,是他的过错。
    相信楚钰,是他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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