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彦山礼貌地跟张航点头告别，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在离凌东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却并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凌东方。
    凌东方的心底蓦地涌出一股怒气：“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前途都不要了吗？！
    你不想在部队里转文职我能理解，为什么连转业到机关单位都不要了？
    一个大男人，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以后你怎么办？只看到小偷吃肉，没看到小偷挨打，你以为在外面赚钱是那么好赚的？”
    凌彦山沉默地等着他吼完，才淡淡开了口：“转业到琼岛的机关单位吗？”
    凌彦山已经知道了？凌东方还想吼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里，好一阵才重新开了口，语调却是低了一些：
    “琼岛又怎么了？那地方气候好，不会冷，你又受过不少伤，去那里也免得你旧伤复——”
    “往上翻十几年，我们那儿转业的，就没有一个能转到琼岛的，我还真是荣幸啊。”
    凌彦山直直看着凌东方，嘴角讥诮，“我猜，你不是害怕我把凌云飞再揍一顿，就是不愿意我跟小雅靠得太近，是吧？”
    部队转业安置也是有原则规定的。
    转业干部一般由其原籍或者入伍时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安置；未婚的军队转业干部可以到其父母常住户口所在地安置。
    凌彦山的原籍是渝省，入伍时是从京都入伍的，凌东方的户口也是京都。
    不管从哪方面算，八杆子都挨不到琼岛那儿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凌东方在里面插了一手。
    何况凌东方那儿，有人跟他通风报信，自然也有人跟凌彦山透出内里的详情。
    被猜到打算的凌东方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很有些恼怒：“你是我的儿子，你的一举一动谁不是看在眼里？
    把好的单位优先了你，那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以后大家都搞关系走后门去了，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
    再说了，琼岛又怎么了？现在国家搞大建设大开发，越是这种落后不发达的地方，我们就越是要加大支援力度。
    你虽然退出现役了，但是曾经也是一名军人，怎么，一退役就娇气了，连这点苦都不想吃吗？”
    “如果你纯粹只是一个领导，我一定会给你鼓掌。”凌彦山挑了挑眉梢，冷笑了出来，
    “可惜你不是！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一个事实——
    你还有一个身份，是我的父亲；当然，也是凌云飞的父亲。
    既然琼岛那么需要支援建设，那边又不是没有部队，你为什么不把凌云飞放过去？
    既然担心搞关系走后门会对别人造成影响，为什么你要动用手里的职权搞特殊化，特别把我分到琼岛去呢？
    不错，我是你的儿子，可是我今天取得的成就，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从来没有沾过你一点光！
    凌云飞也是你的儿子，他又做过些什么？
    不要跟我说什么他工作认真，兢兢业业，工作认真、兢兢业业的人多了去了，比他资历老的更是一大批。
    他之所以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真是好笑，同样是你的儿子，对我，你就百般苛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是错的。
    可无论凌云飞做什么，你看他都是千好万好……这个问题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凌彦山眼底涌出一抹极淡的悲哀，“那是因为我不光是你的儿子，还是颜真的儿子。
    你不愿意听到‘颜真’这个名字，更不愿意想起颜真这个人。因为一想到这个人，就会提醒你在那个时候的背弃。
    而我越优秀，就越是提醒你，你当初的决定有多错误——”
    “你住口！”凌东方脸色酱红，粗暴地打断了凌彦山的话，“我都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历史原因造成的，那是历史原因！”
    父亲，本来在儿子的眼里应该是如山高大、如地厚重的形象，可是，不敢直面过去的人，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凌东方不知道楚佳的小心思吗？
    也许他其实只是装着不知道而已，更要反复从心里告诉自己，他现在过得很幸福！他当年做出的选择很对！
    再说了，他当年也是被逼无奈……
    凌彦山定定看了凌东方一眼，狭长的黑眸里无风无波，片刻后身形一动，越过凌东方径直往楼下走去：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过希望这次你能一直记住：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控制我的人生。
    我离开部队，你基本上不会再听到我的消息了，想来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刺激到你。
    以后，你自己保重。”
    凌东方愣怔了片刻，才猛然回过身看着凌彦山的背影厉喝了一声：“凌彦山！”
    凌彦山脚步半点不停，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凌东方想追上去，脚却像是粘在地面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半晌之后，才伸手握住楼梯的护栏，缓缓往楼下走去。
    如果是熟悉的人就会发现，凌东方的脚步虽然还算稳重，脊背就像被人抽走了一截脊梁骨似的，背影佝偻了很多。
    先一步走出医院的凌彦山却是挺胸阔步。
    今天意外遇到凌东方，他一时没忍住说了那么多话，算是情绪的宣泄，也算是……跟过去的一切做个道别吧。
    想想那一年自己才来京都的时候，对这个父亲还是有着一个儿子天生的孺慕之心。
    只可叹，这一份赤子之心终究被现实一点点给磨灭，直到他对父亲再无任何企望，直到心死如灰……
    凌彦山缓缓吐了一口气，脚步刚迈，突然伸手一抓，抓住了半空里扔过来的一样东西，皱了皱眉头，看向来处。
    一个年轻姑娘一脚踢开刚才害她差点滑倒的香蕉皮，红着脸跑了过来：
    “同志，谢谢你啊，幸好你帮我接住了，不然的话我刚刚新买的bp机还没在手上捂热就要……”
    “不用。”凌彦山直接打断了女孩的话，把手里刚刚抓住的那只bp机递回过去，身形一晃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女孩看着手中的bp机怔了怔，才急忙扬起头“哎”了一声，人群中却早已不见了凌彦山的影子。
    年轻女孩不由嘀咕了一声：“本来还想多聊两句的，这人……是把我当洪水猛兽还是怎么的？
    真是的，我又不是长得对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