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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君踌躇了约莫一弹指,道:须知此三枚金丹耗尽了六十甲子方才得成,水神且容老夫审思慎度一日,明日再来。
    我亦知晓这金丹炼了三千六百年方成,十分稀罕,不得勉qiáng老君,只得临走告辞时一步三回头将这兜率宫的门匾殷殷切切望了又望。
    回到璇玑宫已是夜阑人静时,小鱼仙倌的窗口尚且透出些许摇曳的灯火,想来还在阅览各界奏请表书,我轻手轻脚从他门前越过打算低调地回房,不想刚推开门便听得小鱼仙倌在我身后道:觅儿,你回来了?
    我心下叹了口气,回身,正是。小鱼仙倌也还没睡呢?
    他走上前来,拂去我发梢的露水,微微一笑,你未归,我如何睡得踏实。与你说过,唤我润玉便可,两个字可比四个字唤起来便当许多,你说是与不是?声音柔和倒有些许诱哄的味道。
    我咳了咳,垂目道:天帝的名讳怎可轻易叫唤,我以为不大妥当。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心,道:你与我若再顾虑这些规矩,倒显得生分了。
    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句,我有些困乏了,你也去睡吧。
    他低下头淡淡注视着我的双目,状似不经意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兜率宫求取金丹?
    离珠这个大舌头!我垂目看着脚尖道:不过随便逛了逛。
    小鱼仙倌轻轻哦了一声,又道:不知觅儿要这九转还魂金丹做什么?
    我讷讷闪烁了一下目光,回道:我命里带灾,想来这金丹放在身上也可算个保命之物以备不时只需。
    小鱼仙倌抬头看了看星子,复又垂头看我,道:觅儿若想要什么,不妨与我说,或许我能帮上一二也未可知。
    我猛地抬起头。
    他握了握我的手心,放开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60章
    第二日,我吭不啷当挨到辰时方才去叩那兜率宫的门。看门小侍将我引进门时,老君正在丹房内守着哔啵作响的丹炉如火如荼地炼药炼到高cháo迭起处,我不便打扰,便默默守在一旁流汗,直到老君尽兴回身看见我冷不丁地抖了抖胡子时,方才与他招呼道:不知老君昨日考虑得如何?
    他抖了抖袖口的药渣子将我带离药房,一出门站在院中便道:水神诚意相求,若老夫不允未免悭吝,只是,这金丹统共只有三枚,若今日水神轻易得去一枚,只怕其他仙家风闻之后亦要来讨,老夫却如何应对?
    我心下一咯噔,凉了半截。
    不过,今日天未明时天帝亲自来了趟兜率宫替水神说了些话,老夫想想亦有些道理,倒不妨允水神一枚金丹。不想这事竟有转机,我一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地心中一热,对小鱼仙倌升起一丝愧疚
    如此,真要多谢老君慷慨相赠了。我忙不迭拢了袖要作揖。
    水神且慢谢。老君摆了摆手,一捻胡须忽又峰回路转道:虽说金丹可赠,只是却要叫水神拿一样东西来换取,也好叫老夫今后应对讨丹之神有个说法,不落人口舌。
    只要是属我所有之物,老君尽管开口,为此金丹锦觅愿倾其所有。
    太上老君沉吟片刻,笃笃定道:水神今日若愿以自身六成灵力jiāo换,此九转金丹便赠与水神。
    好。一言为定!我舒出一口气。
    老君却面色一惊,张口愣在那里,像是被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突袭了一般。我心中不免纳闷,唯恐他反悔再说出些什么,连忙道:如此,现下我便去丹房中提了六成灵力注入老君八卦炉之内,可好?
    那老儿一脸悔不当初,作痛心疾首状沉重点了点头。
    所谓九转金丹,原来一点也不金,不过汤团一般大小的泥丸子一颗,一不当心落进土里怕是寻也寻不着,此刻捧在我手中却是比金子还金贵,我小心翼翼用绸子将它包好揣入怀中别过老君。
    太上老君送我至门前还一脸依依不舍反复叮嘱我:木克金,这金丹遇木即化,水神可要稳妥保存,莫要大意,切记切记。
    虽说我自那日睡醒之后灵力便增长了数十倍,想是爹爹说的那迦蓝封印已破,然则一气儿丢了六成的灵力难免叫我脚下虚浮有些空dàngdàng轻飘飘之感,我qiáng自克制了不适之感,揣着金丹便往魔界飞,路途虽远,身上虽空乏,口中却没了往日那么浓烈的苦味,今晨到如今晌午时分我竟一颗糖都没吃亦不觉着有何不适。
    堪堪飞抵忘川边上,便见着那撑船的老爷爷披戴着蓑衣斗笠泊在岸边,姑娘,可是要渡河?
    我拿了棵灵芝递与他,这位老者,我不过河,只是有紧要之事向你打探,这棵灵芝便权作问资。
    那老爷爷拿着灵芝端详了一番,突然惶恐道:这可是花界的圣糙!姑娘要问什么,老夫如若知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圣糙太贵重了,老夫受之有愧。
    不妨,圣糙若无人用也不过是棵杂糙而已,老爷爷只管收了便是。
    老爷爷淡定看着我,像是参透一切般了悟,姑娘要问之事怕是老夫回答不出,故而这圣糙更是万万收不得。停顿了一下,又道:姑娘可是要问当年与你渡河的那位公子?
    心中一击,那痛楚便顺着血脉蔓延到了细密的发丝之中,根根作疼直至发尖,鲜明地倒像是血珠一滴一滴从那发梢倒流了出来。
    我茫茫然看着起起伏伏的船沿,不错。这忘川是幽冥渡口,爷爷可曾见过他的一丝一缕魂魄自此处出现过?
    老爷爷叹息一声,姑娘知道,这魔界幽冥仅渡凡人鬼魂,便是生平积了些善德的凡人亦走天道断然不堕地狱,何况那公子乃是一位尊贵之神,生来便是超脱六界不堕轮回的,魂魄又如何会现于此处?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况且他住了住,像是不忍看我一般回身对着虚空浩渺的忘川,说句不中听的话,五行之道相生相克,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水火便是对冲相克,姑娘之水刃刺入了那公子火灵jīng元之中,这公子的魂魄想来断无可能存下一丝一毫
    我吞咽了一把糖,倔qiáng地扬起头,不会的。他的魂魄一定未尽!他说过,他要杀了我。我如今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他是个永不言弃之人,说过的话必定会做到!他一定会回来亲自杀了我的!我相信!
    冥冥之中,我知道,没有任何依据没有任何线索,但是,我就是知道!
    午夜梦回,总是遥遥望见这忘川的渡口有个身影在等我,一颦一笑一抬手皆在回首一瞬之间
    我抬脚毫不犹豫涉入忘川之中,任凭那些哭喊狰狞的鬼魂缠绕攀附上来,瞬间汹涌而至将我半身浸没,我用手分开这些丝丝缕缕的魂聚之水,细细分辨筛寻这水中的魂魄,我坚信,只要我找,不停地找,便是这忘川之水由千千万万亿亿滴魂魄所聚,我亦能从其中找见属于他的那一滴。
    姑娘,哎!你这又是何苦?那老爷爷伸手便要拦阻,被我一把推拒,只得坐回船头,连连摇头,听老夫一句劝,qíng之一路,崎岖险阻凶险非常,乃是一条不归之路,迷途知返方为正道,姑娘这般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却是害己又害人。
    不是的,这老爷爷说的不对,什么qíng什么爱?我只是中了降头,不知为何自从那日睡醒之后我便诸事不受自己控制,常常一门心思地做些奇奇怪怪的事qíng,胸口常有怪异的憋闷之感这降头术连小鱼仙倌这般仙术都解不去,我只能朦胧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病入膏肓
    不晓得找了多久,看不见日头看不见月亮,满目皆是那些流动叫嚣的魂魄,我qiáng聚着yīn阳之眼分辨他们,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双目肿痛,我伸手揉了揉眼皮继续聚jīng会神找寻。我不能睡,不敢睡。我已经睡去了两年光yīn,如果再多睡去一夜,我不晓得是不是就会错过他的魂魄,我好怕,从未如此地害怕
    觅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我揉了揉眼睛茫然转过头。
    还未分辨出什么,身体便被大力地拖曳出忘川,他将我提起,复又重重地一掼,弃在岸边,你看看你自己的手!看看你的脚!你是在糟践你自己还是在糟践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不过是被那些鬼魂咬噬得胀红添满了血口而已,脚下也仅仅只是麻痹淌血伤痕jiāo错而已,这些并没有什么的。小鱼仙倌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仿佛我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祸,其实,那个滔天大罪我两年之前便早已犯过了,不是吗?
    你知不知道,若非我及时找到你,再这样泡下去连你自己的魂魄也会被吞噬?!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双拳紧握居高临下怒视着我,像是气得不轻,你这是为了他吗!你为了他连灵力都不要,连这噬命的忘川都敢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你的弑母仇人之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捂着脸,双手肿胀得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一般木然,可是我克制不了,你晓得我中了降头术,我一日也不敢忘记是他杀了我爹爹,可是那降头术总是cao控着我,叫我停不下我茫茫然喃喃重复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我忘不了他我明明知道是他杀了我的爹爹可是,睁眼闭眼都是他,我很想很想他,想到一寸一寸连头发丝都是痛的我无助地抬头抓住小鱼仙倌的袖口,他还能活过来,对不对?只要他活过来,我是不是就可以解了这降头术?
    他僵硬了片刻,在我恳切的目光下弯腰将我纳入怀中,轻柔的动作与他适才忿怒的言语截然相反,半晌之后头顶心传来丝幽幽的叹息,他死了。再也无法活返。他轻轻抓过我的手停在他的胸口,但是,你还有我,不是吗?你听见里面的跳动了吗?每一下都是我在等你回头的呼唤。
    我竟夜竟夜无法入眠,整碗整碗吞噬着蜜糖,再也戒不掉,除了糖吃什么都是苦的,连水都是涩的。
    小鱼仙倌看着我防着我,再也不让我踏入忘川之中。但是,我对他说我不入忘川,只求他让我在岸边看一看就好,只要让我看一看我便不会那么难受,他便再不阻拦我,只是那魇shòu却再也不离我半步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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