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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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又道:“总之,既然朝廷的商路不通,你且把锦缎的事情停了吧。你若是缺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只管叫侍女来找我,不管是我府中还是朝廷,都不可能短了你的。”
    伏寿淡淡一笑,道:“好啊。我要锦缎十匹,还请吴侯买给我。”
    锦缎何其贵重,十匹价值甚至可以在偏远之所买下千百顷的土地。
    孙权怒道:“你要十匹锦缎做什么?”
    “不是我缺什么,只管开口吗?”伏寿冷笑道:“吴侯话说的大气,怎么我真问你要的时候,你又如此吝啬了呢?”
    仰人鼻息、手心向上的日子,从来不会像男子所许诺的那样诱人美好。
    孙权忍了一忍,道:“所以你织造售卖锦缎,就是为了钱?”
    “我为了钱?”伏寿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压下心中的嘲讽与不屑,她探身将窗户推开到最大,道:“吴侯啊吴侯,你可曾真的睁眼看过你治下的这片土地?”
    “我自然是看过的。”孙权道:“长兄故去的那一年,我就已经随着公瑾兄等人,踏遍了吴地六郡。这一年来,分田改革,我更是领兵把山林之中都梳理清楚了。我难道没有看过这片土地吗?”
    “那你可看清了这片土地上的人?”
    “人?你是说百姓?”孙权一脸莫名,道:“自然都看了。汉人、越人,什么样的人,我都清楚。他们过的什么日子,我也都清楚。我在外面征战安抚,不也是为了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分田之后,外面不知道多少人都感谢我,简直要给我立长生牌位了。真说起来,你才是在府中,不曾看过外面百姓的人。”
    伏寿此时看一眼孙权都觉生厌,扭头望着蒙蒙雨幕,冷漠道:“吴侯眼中的人,只有男人。我眼中的人,却还有女人。”
    孙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田之后,普通百姓能吃饱穿暖了,女人的日子就真的好起来了吗?”伏寿轻声道:“我是江东长公主,尚且有你这个丈夫怒气冲冲闯进来,斥责于我,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能想象寻常妇人的生活吗?你能想象投河自尽的妇人站在桥上时在想什么吗?你能想象举起菜刀将丈夫在睡梦中杀死的妻子此前都经历过什么吗?”
    孙权匪夷所思得望着伏寿。
    伏寿不在乎他的目光,蔑视得转过来看着他,冷冷道:“你不能。你不能,你也不在乎。”
    孙权被她目光所慑,竟一时不敢辩驳。
    伏寿又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伏寿的这种想法,是超越时代的,也与她独特的经历有关。她原本是公主府中的庶女,自幼听从阳安大长公主的教诲,一意要成为贤妻良母的。然而谁知道风云变幻,她几乎得到了入主中宫的机会。又因为皇帝迟迟不松口答应,而她的母亲阳安大长公主却已经急不可耐。于是阳安大长公主亲手砸碎了她捏起来烧制好的这尊“贤妻良母”器皿,又和上水,要重新烧制成一款千娇百媚的美人瓶。可惜陶土可以重来,人却有心。伏寿在这个过程中经历巨大的痛苦,不断的自我怀疑,极度的压抑,也正因此,诞生了在这个时代极为稀少的、属于女性的自我意识。
    而这种原本模糊的自我意识,经过皇帝点拨后,在伏寿离开长安远嫁的路上,逐渐成型。
    因为这份独特的自我意识,伏寿眼中看到的人事物,也与此时一般的人不同。
    孙权看到田间男子与女子夫唱妇随,多子多福;伏寿却看到那妇人手中牵着两个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子,凸起的小腹中大约还有一个孩子在来的路上,这个妇人密集生育之后,身体会出问题吗?毕竟董意产子而亡,而她只是生了一胎,就再也不能畅怀大笑了——大笑时,下|身会漏|尿。有关于妇人生产的一切,都被打上了“不洁”的名号,不能宣讲,不能记录,只由每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经历过后,独自默默承受。
    孙权看到呈上来的案卷里,写某年某日某地有妇人与丈夫争吵打骂之后,投河自尽,尸首于某处寻到。伏寿却忍不住要想,如果这妇人离开原本丈夫的家中,还能另有谋生之法,是否还会选择这条死路。
    阳安大长公主用痛苦给伏寿打开了一扇窗,让伏寿看到,原来女人可以有不同的模样,她可以是当家主母、端庄贤淑,也可以是红粉佳人、千娇百媚。
    而皇帝未央殿中那一番话,让伏寿真正睁开了眼睛,让她见到原来自己的力量,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为国重臣,匹敌吴侯。
    等到伏寿来到江东之后,她在历练中得到力量,又从力量中汲取智慧,然后发现,正如每个男人一样,每个女人的力量与智慧,都可以是无穷的。
    只是首先,她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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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
    孙权不知为何, 当伏寿目光扫来之时,竟觉不敢直掠其锋芒,带着怒气与躁意起身道:“我跟你说不清楚!总之, 你贩卖锦缎的事情, 不能再继续了。你这是什么行为?分明是仗着权势威逼于人!就是说到陛下跟前去,我也不怕没理。”他扣下这样一顶大帽子来, 也不看伏寿的反应,顶着细密的雨丝就出了伏寿的院落, 然而心中怒气难平, 想了一想,脚下一转, 往步练师所在的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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