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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丈怎得病了?”隔窗却传来女子的声音。
蔡瑁原是躺在床上装病,忽然听了这一句,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听得脚步声纷杂,数人已经进了内室,来到他床边。
“哎呀,这面色看着真是憔悴。”那女子又道。
这下蔡瑁反应过来了,是他的内侄女黄月英。他知道黄月英与诸葛亮被皇帝带回了行宫。此时见来的不是皇帝身边的重臣,反倒是自己的内侄女,蔡瑁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图,撑开一线眼皮,看向黄月英,“虚弱”道:“是侄女啊……”
侍女搬了圆凳来。
黄月英就在床边圆凳上坐下来,低头看着蔡瑁,叹道:“姨丈病得这样,姨母怎得不在?”她又仔细看了两眼,对身后跟着她来的宫中医工道:“我看倒不像是病,像是累着了。列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姨丈多年前就有这个毛病,一劳累就容易发虚,非得好好睡一觉才能恢复过来。”
蔡瑁心说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症候?但因为不知道黄月英的用意,便只似是而非应着。
黄月英又道:“列位大人在外面稍坐用茶,我同姨丈说几句话,再请列位给他请脉。”
一时医工都出去,内室门敞开着,只剩了蔡瑁与黄月英二人。
蔡瑁素来听闻妻子娘家这位侄女聪颖过人,只是以前在她小的时候见面,只觉是个面黑发黄的机灵丫头,后来嫁给了流落到荆州来的诸葛氏后生,也算美满。只是他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会在那日去往南城郊诸葛亮家中,又为什么今日会派了他这内侄女前来。
黄月英含笑道:“此间没有外人,姨丈可能勉力支撑坐起来?”她虽然与姨丈交流不多,但是却清楚自己的姨母,若姨丈真是病了,那姨母必然是坐在床边抹泪的,怎么会不见人影呢?
蔡瑁也觉得立即躺着仰望着内侄女不太舒服,披了外袍慢吞吞倚着床头坐了,额上的湿巾也顺着滑落下去。
黄月英接住那湿巾,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不禁一笑,道:“这侍女也太疏忽了些,这样烫的帕子,怎好给姨丈用?”再看蔡瑁额上,果然被烫的红通通一片,也难为他忍下来。
蔡瑁嘴角一抽,也顾不上装咳嗽了,思量着这位内侄女的来意,问道:“怎得是你来?”
黄月英笑道:“陛下听说姨丈病了,很是担忧,所以命侄女来探望。”
蔡瑁会信才有鬼,又问道:“你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黄月英笑道:“我看是极好的意思。”
蔡瑁坐直了身子,问道:“何以见得?”
黄月英敛了笑容,道:“如今朝廷在西有益州张绣领兵三万,在东有吴郡孙权领兵两万,在北有兖州荀彧陈兵三万,在南为蛮荒之地。荆州境内有淳于阳领兵三万、甘宁领兵三万。当此情形,若皇帝下令,四方发兵,即便姨丈有十万大军,又能抵挡多久?若姨丈九死一生,赢了下来,荆州经此战乱,又该成了什么模样?届时姨丈掌管荆州,州内生民不满万人之数,又有何用处?更不用提若是输了,满门遭殃。”
蔡瑁心里发寒,这也正是他与张允等人会按兵不动,希望能与朝廷合作共赢,并通过协商保留家族最大势力的原因。
蔡瑁苦涩道:“一步退,步步退,退到何处才算完呢?”他年过半百,经历多了,自然明白皇权是不会满足于这一点微小让步的。这一句话,若来得是朝廷的人,他是不肯吐露的,但因为来的是亲人小辈,倒是不难说出口。
毕竟就像黄月英所说,万一输了,满门遭殃,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与黄月英是可以说体己话的“自己人”。
黄月英不答反问,道:“姨丈今年五十有七了吧?”
蔡瑁应了,不解得看着她。
“表弟尚且不足十四岁。”黄月英说的这是蔡瑁的独子,“当今陛下将满落冠之年。姨丈,当为子孙长远计呐。”
以此时正常的寿命来说,在蔡瑁离世,独子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还有一段空档期。
黄月英望着蔡瑁,轻声道:“在行宫中,陛下几次来见孔明,有意要重用他。”
蔡瑁紧张思索着其中的意味。
黄月英轻柔道:“姨丈忧惧朝廷兵力,其实朝廷又如何不畏惧姨丈在荆州的势力?若皇帝一切任由姨丈,他又如何能够安心?所以比起姨丈,皇帝更愿意用年轻些的、根基浅些的人。这些人当中,若是孔明当其时,至少是我们中的人。如此皇帝安心,我们家族也不失势,等到局势稳固之后,孔明又如何能不照拂他的妻族?只要姨丈今日肯助一臂之力,侄女与夫君毕生都会感激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虽然蔡瑁与皇帝,双方都在以武力恐吓对方,但谁都不想真的动用武力,只是为了防止对方动武罢了。这等情况下,又都信不过对方,所以寻了一个平衡点,那就是诸葛亮。朝廷与蔡瑁都让渡一部分权力到诸葛亮身上,如今皇帝已经是表态了,就看蔡瑁愿不愿意也点头。
这个解决方案要成形,那必然是双方都把诸葛亮看作自己人,或者说都有信心在关键时刻诸葛亮会站到自己这一边。
皇帝怎么想的暂且不论,至少在蔡瑁看来,亲族的关系还是可靠的。
况且在此之外,他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