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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祖上寒微这些话,殿下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蔡琰低声问道。
刘清顿住话头,想了一想,道:“仿佛是从前张绣同我说的……”她“嗤”的笑了一声,又道:“都说是女人小性,又说男人的胸怀是世间最宽广的。依我看啊,这男人的心胸才狭窄呢。当初皇帝封孙权的兄长做骑都尉,又给他封侯,可把张绣给嫉恨坏了。只在我这里,张绣可说了不少诋毁人家的话。”
蔡琰叹了一声,道:“孙权的父亲忠于汉室,他的兄长又为朝廷平定江东,很得陛下器重的,如今又被封为破虏将军。方才那些孙氏寒微的话,殿下可不要再同别人讲了。”
“我理会的。”刘清拉着蔡琰的手,挨着她在榻边坐下来,笑道:“此处只先生与我二人,我才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若在外面,我知道轻重,哪里还会什么都说?”
蔡琰想着她今日倒的确是忍到回了长乐宫才发脾气,不禁也抿唇笑了,赞道:“殿下比从前进益了……”
刘清解了一段心事,陡然放松下来,此时搂着蔡琰肩膀,伏在她耳边嬉笑道:“好先生,我同你说个秘密。”方才说到张绣,她也记起来,“从前张绣在长安,乃是降将,看着挺精神的,可多的也就没了。后来他去潼关两年,写信求我为他在陛下面前说话,我心里腻味得很。可如今他立了战功,在益州掌了兵马,昨日又送了信来,还有一盒子珠宝……我虽然不至于眼皮子浅看上他的东西,可却又觉得有了心绪,亲自给他写封回信……”她絮絮叨叨着,“好先生,你告诉我,像我这样最爱看人皮囊,又三心二意的女子,若是嫁作人妇,是不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蔡琰早已经历了新婚、丧偶、寡居这样完整的过程——甚至还有那可怕的梦,此刻听长公主伏在自己耳边絮语,非但不觉厌烦,反倒是回身爱怜得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叹道:“殿下只是还没遇上真心喜爱的人。”
“我真心喜爱冯玉。可他如今不知何处去了。”刘清翻身,头颈滑落在蔡琰膝上,仰望着她,疑惑道:“难道我并非真心喜爱他吗?”
蔡琰虽然饱读诗书,此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情爱这一团乱麻,只能微微摇头,与她一同望着窗外一轮朗月,在夏夜虫鸣之中,想着各自的心事沉默下去。
果如蔡琰所料,皇帝的确有意撮合伏寿与孙权,而且还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她。
蔡琰没料到自己在女史的职责之外,还要负责探问姑娘心意这样的重责。阳安大长公主的野心并未掩饰,长乐宫中都明白大长公主是安心要送家里出一位皇后的。可是现在皇帝非但没有立后的意思,还要把候选女子远嫁江东。蔡琰明知伏寿的意图,现在却要当面去戳破她的梦想,这桩差事可谓棘手。
来到阳安大长公主府门前,蔡琰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当日冯玉为皇帝来说荔枝之事,这样得罪人的差事也不知他怎么圆满做成的。
自那日西山围猎坠马之后,伏寿便被阳安大长公主接回府中养伤了。
此时蔡琰背负皇帝的命令而来,要探问伏寿的心意,却也需要先过阳安大长公主那一关。
阳安大长公主这几日也不能安眠,时不时想起那日皇帝同那孙郎官的对话来。以她的城府,蔡琰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她岂能看不明白?就算她这次拦住皇帝意图将伏寿远嫁江东之事,难道还能强按皇帝娶伏寿为皇后吗?她没有那个实力。她反复思考,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难道是皇帝已经认为她府上势力太大了吗?但她丈夫仍为执金吾,长子才从南阳重镇归来,都未失圣心。那只能怪伏寿运气不好,偏偏那孙郎官穿了皇帝的衣裳。然而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要归结到一点上去——皇帝无心。
任她千般计谋使出,皇帝无心这一点,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阳安大长公主在帝国权力之巅度过了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男人,却没有败在男人都有的弱点之上。
听到传报说是蔡女史奉皇帝之命,前来探看伏寿,阳安大长公主丝毫没有感到喜悦,甚至也没有希冀——她可没有傻到去猜想,这是皇帝对伏寿起了心思。
阳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懒懒起身更衣,对着铜镜扶正了发髻间的金钗,冷静道:“人岂能与天争?请蔡女史进来吧。”
蔡琰入内,坐于下首,徐徐诉说此来用意,“……陛下差遣臣来,也是为了一探您的心意。陛下说,令嫒与那孙郎官年岁家世都般配,又有这样一段缘分在,那孙郎官的兄长在江东,能征善战,来日在朝中不可限量,孙郎官肖似其兄,又有侠义心肠。令嫒端庄稳重,又是您亲自教导长大,识大体、会筹谋,不是寻常娇弱女儿家。陛下说,若此事可行,愿封其为公主,下嫁江东。”
阳安大长公主被“识大体、会筹谋”六个字刺得心头一跳,疑心是皇帝早已看穿她在伏寿身上使的那些手段,待听到封公主之事,却又是一愣。以皇帝的性情,绝不会是因为补偿伏寿未能做成皇后,而封她为公主。皇帝既然许下这样的诺言,那必然是因为皇帝真的看重江东之地,看重孙权兄弟的势力。
虽说汉朝已久无诸侯,但当今形势,如果伏寿嫁给江东的实权首领,那她就是实质上的诸侯王后。可惜那孙郎官是弟弟,真正的首领吴侯孙策却已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