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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家、制造家,能切实造出利国利民之物的人才。譬如蔡侯造纸,木圣(张衡)造地动仪……”刘协轻叹道:“若果有此等人才,万金亦难相酬,朕愿待为上宾,引为……”他忽然住口。
曹昂眉睫一动,揶揄道:“引为知己?”
“哈哈,”刘协假装并不尴尬,笑道:“朕的知己只子脩一人。方才不过是话到嘴边,说得太顺了而已。”
曹昂微微一笑,不再深究,道:“陛下既有此想,何不下诏,广征能发明、会制造的人才,便如当初征召医工入长安一般。”
“朕正有此意。”刘协亦笑道:“只是从前顾不得,如今凉州、益州平定,疫病缓解,虽然干旱非人力一时能改变,但蝗灾比前几年也好了许多,如今腾出手来,朕便要征召这等有利民生的人才来长安。此事便交给子脩。”他顿了顿,问道:“你可忙得过来?”
曹昂肩上的差事,少说也有十来件了,若连要汇总到他这里的差事算上,恐怕不下一百件,此时再多一件也不过夜里挑灯睡得更晚些,因点头道:“臣回去便拟旨,有从前征召医工的例子在,流程与接引的官员、路线都是现成的,并不麻烦。”
刘协笑道:“那便偏劳子脩了。”
曹昂又起身为他斟茶。
此时恰一阵山风吹来,鼓荡起曹昂身上的骑射服,那原本该是紧身的衣裳,在他身上却显得太宽广了,袖口像是藏了一群振翅欲飞的鸽子。
自董意故去,曹昂旬月间消瘦下去,便再没健硕回来。
刘协低头饮茶,似是不经意道:“张仲景医术高明,给毓儿补养了半年,便叫他再没染过风寒。回头朕叫他也给你看一看。”
曹昂没有反驳,也没有谢恩,只是沉静应了一声,大半心思还在方才皇帝说的正事上,譬如他父亲处哪日会来信,征召人才来长安的费用又该从何处挪出……
只听鼙鼓与号角声交织传来,两人从半山腰的凉亭望出去,恰能看到围猎的儿郎们自山谷平原中驰骋归来,旌旗迎风飞扬,在他们之前,竟是一群被驱赶的狼群。
刘协来了兴致,起身笑道:“随朕下去一观,且看今日是谁拔得头筹。”
君臣二人快步下山,自然就未曾看到,在竞逐猎物的众儿郎斜侧密林里,又出来一队人马,这回却是以长乐宫为首的众女眷了。
长公主刘清在前,白马脖颈上挂了一串血淋淋的兔耳。她习骑射已有六七年,虽臂力不足,射不远,但近距离射些小的活物还是有准头的;更何况从人为了讨她欢心,早沿途放了些家养出来的肥硕灰兔,这等兔子早饿了半宿,此时只知原地呆呆吃草。刘清出手,那便是一射一个准,倒也斩获颇丰。此刻她冲在最前面,猛地见了一群狼,非但不觉害怕,反倒因为己方人多势众,愈发兴奋,叫道:“都住手!且待我射一匹狼来,剥了皮子给我的玫瑰椅披层褥子。”
此时刘清之侧,伏寿抬眼一望,便见斜对面的众儿郎中,当先那人着黑色骑装,不禁心中一动。此时皇帝正式场合的衣裳,有黑色的,有赤色的,亦有黄色的,但当今陛下喜着黑色,因此凡是陛下出现的场合,余人都晓得要避开陛下的用色。此刻斜对面那群骑装颜色不等的儿郎中,只有一人着黑色,那人又在最前面的位置,想来便是当今的大汉天子。
伏寿面上潮红,攥着马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
自从母亲阳安大长公主改了心思,教导她如何做一名“女人”起,她已经换了鲜亮的衣裳,戴了别出心裁的首饰,果然赚得陛下多看她一眼,若假以时日,便可实现母亲的计划。可偏不凑巧,朝廷对凉州、益州用兵,陛下这半年来,连长乐宫都不怎么踏足了,一心扑在朝政上,她纵是有千般娇媚、万种风情,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全无作用的——更何况,她本没有董意那样清丽绝伦的美貌,自然也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美人会有的自信与风采。面对母亲的喟叹,她应该觉得失望惭愧的,可是内心深处却悄悄松了口气。待到两州平定,陛下讲究一张一弛,发旨要众子弟都往西山围猎,连长乐宫的女眷都没有落下。她得到了邀请,母亲阳安大长公主也得到了邀请。
早在今日之前,母亲接她回大长公主府,为她量身定制了这套彰显女子身材的骑装,同时也告诉了许多道理。
“像皇帝这样的男人,一生之中只有年少之时,才有心情与耐心去经营后宫中的感情。他如今已经满心都是朝政,更何况十几二十年后?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若是给别人占了这先机,你日后要在宫中立足,可就难了。”
“古来都说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其中自有道理。普通人家的夫妻相许还有相互扶持的患难之情,但他又是皇帝,如今长安局势也稳定了。你示他刚强,不若示他柔弱。”
“明日围猎,母亲为你安排了一出好戏,你且细细听来……”
利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伏寿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只见长公主刘清已然连发两箭,她既然发声要众人停手,在场自然无人与她相争。
可惜这一群野狼,却并非那些宫人喂养出来的蠢笨肥兔所能比拟,虽然已经被众人围逼到了山脚石壁前狭小的地方上,但见利箭袭来,其闪转腾挪,灵活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