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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面色凝重,却是笑道:“夫人只管说,朕就爱听这些。”又叫汪雨给孙平置座。
孙平却不肯坐,道:“陛下还是叫我站着吧。我站着还自在些。”
刘协笑道:“只要你接着说,你就是想躺着都成。”
皇帝调侃,立时满殿人都笑起来。
孙平松了口气,笑道:“之前将军怕我说错话,还不让我来。我说平常人家相处,人家送你一根葱,你还要回送一头蒜呢。如今长公主殿下送了这样好的花儿给我,我没什么能偿还殿下的,总该当面道声谢吧?我就逼着他给我递上话来,若是殿下不肯见我,那是我福薄。但我若不来,那就是我失礼。如今看看,陛下与殿下都这样好说话,回去可叫将军没话说。”
刘清平时送的花儿也多了,但是贵妇人中可没有这样道谢的,看孙平也觉新奇有趣,笑道:“长乐宫中没有葱,倒是有香茅,长得跟葱差不太多,你走时捎上一束,就当是来邻居家串门了。”刘协看她俩说笑了两句,转回正题,又问孙平道:“孙夫人方才说到家中有李利领的口粮俸禄……”
孙平忙转向皇帝。
刘协道:“今春连雨六十日,那些没有领朝廷俸禄的家庭,如今靠什么活呢?”
孙平面上显出一丝尴尬,搓手道:“臣妇说话直,陛下勿怪。我们外头的人,不像宫里的贵人,命硬得很,有一口土吃也能撑下去,待到来年年景好了,便又活过来了。这等灾年,吃什么的都有,啃树皮的,吃观音土的。”她看一眼小皇帝,见他丝毫没有愠色只是关注,便壮着胆子道:“其实长安城到底是都城,周边就算再穷困,那也是天下的富庶之地。真正穷困的地方,不在这里。臣妇两年前自边地东行,一路上见过些小县城,小村落,大白天的都不见人了,地都荒着没有人耕种。听说这些村落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总是先有灾年,又有兵祸,万一染上时疫,那就满村都逃不过。听说……听说……有些村落里,最后树皮都啃光了,便只能吃人。可是要吃自己的家人、亲人,谁能下得去口呢?便只能交换着吃孩子、吃家里人……”
刘清一震,叫道:“吃人?”
殿中除她之外,蔡琰早在梦中见过吃人的场景,曹昂曾在与黑山贼作战时听过这等传闻,而刘协更不必提。
因此孙平此语一出,震惊者唯刘清一人,余者只是沉重。
曹昂与蔡琰,不约而同都去看皇帝的面色。
百姓,那是天子的子民。
子民的死伤,是神祗的失职。
刘协仍端坐着,面上不露端倪,然而心底却起了一阵狂怒的飓风。这怒气突如其来,不可遏制,却是冲着他自己来的。他明知道此等灾年兵祸之下,必然要饿死百姓无数,也实非他短时间内能扭转的局面,却仍无法避免这种愤怒的产生。
他闭了闭眼睛,将这股怒气沉到心底,化作一股更沉郁有力的能量。
孙平也察觉了殿中氛围的变化,有些不安地闭了嘴。
刘协和煦道:“孙夫人别担心,是朕要你说的。”
孙平忙道:“那都是从前了。如今陛下屯田,臣妇看将军的部曲们最近都忙着分地领农具。这几万几万的兵,只要不打仗了,种出来的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呐。退一万步说,只要他们自己能填饱肚子了,在家的老弱们不用给他们供粮,自己总也能支撑下去的。”
李利归降之后,原本还剩的三万凉州叛军如何解决是个麻烦。人吃马嚼是一方面,这么多盛年男子聚在一起,怎么管理也是个大问题。
刘协便用了屯田之法,叫他们就地耕种荒地,习用武帝时的旧制。当初武帝在黄河河套以至河西张掖、酒泉一带,屯垦戍卒一度达到六十万之众。平时耕种,也以军事化管理,一旦情形紧迫,又可作战为兵,产出粮食可供军需。
屯田令发出之后,原本战败四逃的许多凉州兵又寻回来,也想要找个地方安居吃饭。于是原本只剩了三万的人数,最后竟超过了四万,还在不断增加。
收服凉州军,击退西陇军之后,刘协为首的东汉朝廷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关中之地。百姓因为战乱,大量南逃,留出了许多荒地。
刘协脑海中刻着天下的图,他想象着要如何以关中为根据地,屯田养兵,积蓄力量。当然在出关收复天下之前,他还要收拢一下朝廷中的势力,解决吕布与王允的隐患。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百姓,是土地,是粮食——是无数史书里不厌其烦强调的“民心”。
而眼前的孙平孙夫人,就是那无数民心中的一颗。
刘协道:“朕要将濯龙园改为菜园,可惜没有得力人手。不知能否偏劳孙夫人,为朕改一处菜园出来。”
孙平也不知濯龙园到底是什么地方,便笑道:“别的不敢说,种菜我拿手。不知陛下想种什么菜?”她就报起菜名来。
一旁的刘清瞠目结舌,想到濯龙园中那些名贵芬芳的鲜花,竟然要横遭拔除,不禁心头滴血。然而想到孙平所说,外面人吃人的惨状,又没有阻止的底气与立场。她垂头看着自己华丽的裙角,少女美丽的脸庞上,满是烦恼。
谁知道事情还没完。
上首刘协又道:“皇姐也一向亲民勤劳,很想体验耕种。烦请孙夫人为她裁制一套与你一般的衣裳,简便利于行动。孙夫人改建菜园之时,朕与皇姐也一同劳作。”又道:“皇姐常说留仙裙太过奢靡浪费,早有改穿常服之念,以后宫中都不用繁复衣裳,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