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何远才发现。
    原本档案上记录了几千个内容方，还有效用的，大概只剩下百来个。
    而这百来个里，还经常联系，有业务往来的，大概只剩下二十来个。
    一整个部门，上百来号人，就用这二十来个内容方做业绩，何远都快疯了。
    同样的工作内容，何远以前公司里，十个人不到，就顶上这百来号人的工作，而且工作量是他们的五十倍不止！
    这得多水啊。
    可是，一想到这是在大公司，还是在美国上市的大企业，何远只能将心里的不满压了下去。
    大公司，跟小企业是不同的。
    小企业里，领导掌控生杀大权，你要不配合，可以直接把你开了。
    大公司不行。
    大公司有完整的流程制度，你辞退一个正式员工，会有领导问话，部门ceo问话，hr问话，还有网站问卷调查，约谈反馈。
    要是有一个环节对你的决定不满意，会降低你的考核评分，考核影响季度奖和年终奖，连续考核评分不及格，会被总公司劝退，劝退不成再开除。
    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潜规则，何远当时不懂。
    距离离职，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何远都已经快把那些破事儿了都忘记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有人找上来。
    但不搭理也不行，毕竟是自己带过的人，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从事这个行业了，但过往的情分还在，好歹还能当个朋友。
    所以，虽然头疼，但何远还是回复了对方。
    照例，大姐来了一阵商业吹捧。
    何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工作性质，反正何远觉得挺尴尬的。
    自己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年人”，被人家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姐一口一个“何总”的，叫的有些尴尬。
    关键是，他现在就一个无业游民，实在称不上什么“总”。
    “那啥，您有啥事儿就直说吧。”何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何总，你这都已经休息小半年了吧，什么时候出来带带我们？”大姐道。
    已经小半年了吗？
    何远算了算，好像从离职到现在，才过了四五个月吧？
    不过就四五个月，但何远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很久一样。
    “已经小半年了啊，那是挺久了。”何远也有一些感慨。
    就在半年前，他还在愁着怎么带着团队，在寒冬中突围。
    半年后，他却坐在老宅子的椅子上，喝着茶，逗着猫，慵懒的晒着冬天的太阳。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是啊，都已经半年了，我们这批人还一直在说，何总你什么时候回来，再带带我们。”大姐道。
    说起这帮内容方，何远也有些暖心。
    这年头的人，能在离开岗位之后还记得你的，不多了。
    何远现在已经很少收到消息的，十天半个月收到一两条，不是群发的，就是还不知道他已经离职，想跟他谈业务的。
    不过前几天，一个内容方找上了他，要了他地址。
    何远问他怎么了，他说薰了点腊肉，给他寄一点过来。
    何远说不用，太麻烦他了。
    那是一个老大爷，也是政府机关的，五六十岁的年纪。
    大爷是这么回的。
    “何总，你当初在位置上的时候，那么帮我。现在你离职了，很多人在背后说你，我这人是看不过去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也一直在等你重新出来。这腊肉以前就想给你寄，你不要，现在你都离职了，难道还怕我贿赂你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何远只好给了地址。
    过了两天，何远就收到了腊肉，是从湖南快递过来的。
    原本何远是不怎么吃腊肉的，主要是外面的腊肉大都比较肥腻，吃起来容易反胃。
    但大爷快递的这个腊肉，一看就是家里熏的，肥瘦相间，肉质很香。要去外面买的话，少说得几百块钱。
    何远当时就给对方发了句感谢，对方只回复了一个笑脸。
    “出来工作啊……”说到这个，何远顿了一下，在想应该怎么说。
    “是啊，何总，你什么时候出来，我们都跟着你。或者你自己开一家公司，我们这群内容方绝对跟着你走。”大姐热情道。
    其实，大姐说的话，何远也不是没想过。
    但是从事这个行业，单靠一个人，是不现实的。
    经历这么多公司，何远深深的明白。
    对一个公司来说。
    人，比钱，更加重要。
    哪怕何远现在能入职一家公司，或者干脆自己拉一批投资，把公司组建起来。
    然后呢？
    他找不到靠谱的人啊。
    这几年，工资越来越高，但人却不行了。
    沉不下心来做事儿。
    很多人找一份工作，都只是希望有个相对稳定的环境，然后在外面做自己的事儿。
    这年头，随便做些网购，淘宝，微商，或者直播，几年下来早就月入过万了。越是优秀的人，私活越多。
    “工作啊，再说吧，暂时没有想法。对了，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何远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
    “这……”大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半晌后，叹了口气，“这样吧，何总，原本是不想跟你说的，但……就是你走了之后吧，新接手的负责人，好像对我们这批人有意见。现在沟通不找我们，一个星期来下来，话都说不了两句。渠道也不给我们，收入一天也就一百来块钱，降了整整五倍啊，跟你在的时候没法比。而且，而且我还听说……”
    大姐的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听说什么？”何远下意识问道。
    虽然大姐入行不久。
    但何远带她那会儿，她的收入在整个部门里是排的上号的。
    正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抛弃这么一个优质内容方。
    “这……算了，没什么。马上就要上班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何总，希望你能够早点出来，带我们大家一起挣钱。”那大姐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
    挂断通话后，何远沉思了一下。
    大姐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安。
    想了想，何远翻开微信，找到一个头像。
    犹豫了一下，何远继续往下翻，找到另外一个人。
    “小萌，在吗。”何远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回复道：“在，何大，什么事儿？”
    小萌是何远以前公司的下属。
    研究生，山东人，在南京读书。
    原本是其他部门的实习生，毕业的时候那个部门没岗位了，她原来的领导就推荐给了何远。
    刚开始的时候，她表现的有些笨手笨脚的，做事儿比较慢，而且经常领会不到何远的意思。
    何远都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在学校读书读傻了。
    不过干了一个来月之后，小姑娘开始进入状态。
    她做事很认真，何远布置下去的任务，基本都能按时完成。有时候在公司做不完还带回家做，凌晨的时候还会给何远发邮件。
    等到何远走的时候，他把手上的资源分了分，小萌占的部分排整个团队的第二顺位。
    “没什么，就想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何远道。
    “那个，何大，我离职了。”小萌回复道。
    何远皱了下眉头，“离职了，怎么回事？”
    说实话，何远挺看好这个小姑娘的。
    他带过的人不少，这其中有资源，有能力的人很多，但能够踏实下来做事儿的没几个。
    要不就是心气甚高，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要不就是眼高手低，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
    很多人自己折腾着，折腾着，就没影儿了。
    在这种环境下，小萌一个研究生，在工作中面对一堆枯燥的数据表格，还能静下心来把每一份表格都认真做好，这样的人，何远很喜欢。
    “你刚走的那阵子，就有人找我聊了下，意思是可能会让我走。所以我就投了几个简历，面试过了，就走了。”小萌回复道。
    “薇姐没留你？”何远道。
    “没。”小萌发了个“皱眉”的表情。
    何远皱起了眉头。
    何远走的时候，跟上面的人聊过。
    对几个态度，和业绩都比较好的人，何远点了一下。
    小萌就是其中之一。
    在何远看来，整个部门的资源都分到了她们手上，自身能力和工作态度也很端正，按道理来说，位置应该很稳才对。
    哪怕她们要走，上面也应该会想办法留下。
    怎么会主动赶走？
    “那小刘他们呢？”
    “他们啊，他们好像还在呢。”
    “……”
    何远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走的不走，该留的没留。
    “对了，何大，你有什么事儿吗？”小萌问道。
    “没，没什么事儿。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玩，请你吃饭。”
    何远回过神来，回了这么一句道。
    “好~”小萌发了个“可爱”的表情。
    和小萌聊完了天，何远就退出了微信。
    何远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摇一晃。
    先是自己谈下来的合作方出事儿。
    紧接着是自己带出来的内容方不管。
    就连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团队，也被拆散。
    你们就那么迫不及待要清除我留下的痕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