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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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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萧家声名狼藉的都是输家,而作为赢家的君王,从开朝到本朝共计四代,私德如何不论,面上是从未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误过事的,哪怕是以无能著称的的庸君德宗在赵王逼宫那会,被困在两仪殿中断食七日,依旧不曾点头去为那传位诏书盖印。
    有这样光鲜亮丽的直系先人,萧彻自然能硬气地同她说什么社稷公利的大道理。
    令嘉咬了咬唇,说道:“可是除了你,无有人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社稷公利可图。”
    “……”萧彻险些就要叫令嘉给气笑了,他近乎谆谆劝道道:“七娘,我们要讲道理。”
    “我从来都是任情任性不任理的人啊!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令嘉笑了笑,也算彻底不要脸了。
    萧彻也笑了,被气笑的。
    令嘉看着他笑,话锋忽地一转:“五郎你就不好奇我既是要一心维护表妹,我为何改了主意,不再瞒你耶律齐的事呢?”
    道理说不服的人,那就让感情来感化。
    萧彻脸上的表情一滞,他迎着令嘉幽幽的杏眸不过片刻,竟就撑不住仓促地移开了眼,反暴露出发红的面颊。
    既能见微知著,又如何不会明白其中的心意。哪怕是在争执的现在,他心中依旧有一片角落在为那倚赖欢喜。
    令嘉岂容他回避,侵身向前,近得她稍抬下头便能撞上萧彻唇瓣的距离时,她方才止住。
    “其实,彻郎也是心知肚明,对吧,不然你方才就不会快就消气。”她又转了称呼,语声亲昵,“彻郎,我肯说,是因为我愿相信你,我相信你会顾念我的意愿。”
    萧彻浑身绷得死紧,情潮翻涌不断,理智在其中死命挣扎。
    但挣扎出来的口吻却是分外软弱无力:“七娘,你这是在要挟我。”
    “是啊!”令嘉爽快承认,她仰着头,杏眸莹莹地看着萧彻,“彻郎,你肯受我要挟嘛?”
    今日第三次,萧彻被噎住了。
    但凡美人情长,便不免英雄气短。
    此前,令嘉对单凤娘起了杀意之时,他就发现,自己对令嘉过度纵容,以至于彻底对她彻底失去了约束力。
    若二人同心同意,自是无事。但若二人起了分歧……
    就是眼下的境况。
    若是令嘉愿意同之前那样,将分歧藏在台面下,不将那块幕布戳破,那自是各凭手段。但似眼下这般,令嘉珍而重之地同他交托了信任,他反要束手束脚了。
    萧彻甚至郁卒地发现,哪怕是眼下他们矛盾之时,他胸腔中的那颗心竟还顾不得气恼,犹自为她的信任倚赖欢喜雀跃。
    ……这要命的情爱!
    第119章 恩爱不疑
    “燕王肯同意?”令奕看着自己妹妹的眼光,就像在看神人,“那可是独断专行,铁石心肠的燕王啊!前年,他带着一万人,引走北狄三十万的大军,身上中了七箭奔袭千里,犹自眼都不眨的燕王啊!你居然就这么叫他改了主意!”
    这会是年节,萧彻素来厚待军下兵将,四时八节赏赐不断。其余可按惯例,但其中重要的人物,便需令嘉操心。令嘉出身傅家,知道军中市恩的重要性,更是格外重视。今年的上元同立春挨得近,只隔了一旬,上元未过两日,令嘉现下就要开始为其准备。而萧彻统领北疆,部下繁多,两厢合计,令嘉的工作量大,连兄长上门询问,都没多少心思招待,当下只一边翻着一本字迹细密的簿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六哥,你说起五郎事迹,如数家珍,莫不是在暗地里仰慕他不成?”
    令奕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寒颤,寒毛倒竖,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他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道:“这些都是爹和三哥教训我时提及的。”
    令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对“别人家孩子”那种复杂的感情,继续头也不抬道:“而且你说错了,五郎并没有改主意。他只是默许了我一个机会罢了。”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在雪娘生产前,我们还要打消爹的念头。”
    大殷对北狄的军略现下虽由燕王决定,但此前却是由信国公傅成章执掌了二十余年,影响力之深远,又岂是萧彻五六年的时间便能拔除,许多决策上萧彻依旧要同傅成章商量。这其中不仅仅有傅成章对他的压制,还有傅成章对他的扶持。无论是耶律齐这条线,还是海路的打通,都是用到了傅家多年的经营的。而这些扶持还是在令嘉嫁与萧彻之前。傅成章怎么也想不到,嫁了个女儿给萧彻之后,他看好的明智果决的萧彻会色令智昏,反过来站在他女儿这边坑他。
    “要说服爹,那就只能看七娘你了。”令奕叹道。
    令嘉哼了一声,“五郎由我说服,爹也由我说服,你倒是轻省了。”
    “没办法,我和三哥捆在一起送过去,都不够爹一顿下酒菜。至于燕王——”令奕摸了摸下巴,惋惜道:“娘若把我生成女身,我大约还能进燕王府为你分忧,但我既然是男儿身,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令嘉终于停下动作,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顺便还附赠了手边的麒麟镇纸一个。
    令奕手脚利落地接住砸来的镇纸,叹道:“七娘,你出嫁后越来越像娘了,扔东西这处尤其像。你可悠着点,燕王可不像爹那样任打任骂。”
    令嘉笑得极为亲切:“五郎像不像爹,我不知晓,但我还可以再像娘一点,六哥要试试吗?”
    令奕识趣地闭嘴。
    七妹嫁人后,真是越来越暴力了。以前虽然脾气也不大好,但动手总是交给他人的,哪像现在啊!
    ……都是燕王的错。
    “七娘,你打算怎么说服爹啊?”令奕忽又皱了眉,“别是去寻姑祖母吧。她近些年身体太差了,经不起和爹再争执了。”
    “你都能想到的事,你觉得我会落下?”令嘉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就是廖三郎被调到燕州后,你不去通知姑祖母的缘故?”
    令奕讪讪笑道:“早先那会,我以为这是正常调动嘛。廖家和我们七八代的交情,互置子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令嘉叹道:“你看事就不能多看本质嘛?当年互置子弟是因为身在乱世,忧心不测风云,为家族准备后手。如今正处治世,皇室又惯来忌讳武人抱团,更被说五郎就在燕州看着,廖家怎可能会再送子弟过来?”
    令奕奇道:“那当年爹怎么把我送到了廖伯那?”
    令嘉瞥他说:“你以为当年你同五郎同帐是个巧合?”
    令奕心中生出淡淡的忧郁。
    自打七妹开慧起,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在各种智力高地俯瞰比她年长十二岁的他。唯一叫他欣慰的,就是随着七妹长大,家里人除了狡猾的爹、彪悍的娘还有早逝的四哥,其他人全都来到这块被俯瞰的洼地同他作伴。尤其是那三个倒霉的侄子,因为年纪与七妹相近,除了鄙视,还要承受她的折磨,这实在叫他分外幸灾乐……同情。
    忧郁完,令奕又道:“七娘,你还没说,你要怎么说服爹。”
    “我和娘说了雪娘的事,她会帮我去说服爹的。”
    令奕瞠目结舌地看着令嘉,“娘,娘,娘她肯帮雪娘!”
    令嘉淡淡道:“她当然肯。那会表姑自尽,娘可比爹伤心多了。她若知晓雪娘活着,心里不知会有多安慰。”
    令奕欲言又止,“可是,那会不是娘……”
    令嘉指责地看了他一眼,“旁人人云亦云也就罢了,你身为人子,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不就是暴躁冲动,一怒之下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嘛!
    令奕尴尬一笑,“娘性子急,又同表姑一直处不来,后来又绝口不提表姑的事,我有所误会也是正常。”
    “娘性子急,但也心软。外祖母娇惯,爹也纵容,她手上是从来没沾过血,以至于太过心慈,镇不住下人,连家务都早早移交给二嫂和三嫂。娘对着那些贪婪无度的下人都下不了狠手,更被说同她比邻二十几年的表姑还有她看着长大的雪娘。以前每次爹出征,来我们家探望最多的就是表姑,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情的。只看这么多年我们两家连年节都放在一块过,我们能同雪娘他们亲如兄妹,就当知道娘和表姑嘴上斗得有点狠,私底下却也是亲近的。也就是你眼拙,才当娘和表姑关系差。”令嘉似是想起了往事,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令奕无言以对。如果动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互相找茬只是“嘴上斗得有点狠”,那这“眼拙”的评价他也只能认定。
    令嘉那抹淡淡的笑又渐渐黯下,“表姑自尽是同娘有关系,但并非你以为的关系。”令嘉垂下眸,语含怅惘,“那时,雪娘生父才授首,尸身被送过来后被娘派人扔到乱葬岗。表姑暗地里叫人收殓,被娘发现,娘寻她质问,却不料表姑秉性刚烈,早有以死赔罪之意,连雪娘那时也是真服了毒药。姑祖母的人赶来后,也只救下雪娘。后来才将错就错给雪娘换了个身份。”
    “……表姑何苦如此!”令奕想起那个明艳利落又爱笑的亲近长辈,不由面露怅惘。
    令嘉不语,这些年一直未能理解这位长辈的决绝,就是她要以死赔罪,又何必带上年幼的女儿。但知晓她是赵王遗孤后,反倒有些品味过来了,大约在她看来,孤零零地在这世间活着,还不如当年随父母一同而去的好。她想带着雪娘走,正出于她心中的母爱。
    听到张氏的名头,令奕便算彻底放心。有他娘出马,任他爹如何千思百虑,都只能栽得十死无生,真应了那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想到这,令奕忍不住又瞥了令嘉一眼。
    令嘉这会又翻起那本簿子,神态专注认真,微低着头,侧脸在窗外日光勾勒出一道温柔的线条。
    虽说令嘉是个绝色的美人,但作为见过她从奶娃娃时期的兄长,令奕素来很难欣赏她的美丽。但这会看着她,却是破天荒地品味出一种美感。这种美是花开时悄然的芬芳,是月圆时皓白的霜华,也是雪落时无声的松香,隐去了锋芒,却更显和悦,叫人难忘。
    一物降一物应在某些人身上,当真叫人不得不感慨因缘奇妙。
    令奕冷不丁地说道:“七娘,我以为你会索性瞒着燕王。”
    她从来不少聪明人特有的控制欲,他以为她是不会交出信息差带来的主动权。
    令嘉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她用一种“不堪回首”的语气说道:“六哥,我试过了,我瞒不了五郎。”
    在那样真挚的喜爱珍重的目光下,令嘉的定力实在不够她完成“面不改色地说谎”这项艰巨的任务。
    令奕带着同病相怜的情绪跟着道:“也是,就燕王那眼力,想要瞒他点事太难了。”
    令嘉闻言,却是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气却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
    笨蛋六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码子事,可惜我说的你却是不会懂的。
    “对了,我放才就想说了,你怎么突然改口唤燕王五郎了?我听得好生别扭。”
    “又不是唤给你听的,你别扭也得忍着。”令嘉语气恶劣道。
    “得了吧,七娘,我就不信你不别扭——这是你第一次这么亲昵叫哪个郎君吧。”
    “……”令嘉微妙地沉默了下,她放低了声音说道:“你说的这点别扭算什么,还有更别扭的呢!”
    什么是更别扭的?
    令奕很快就知道了。
    “善善,该用午膳了,莫再拖了,名册可以晚些看……六郎,你还没走?”
    萧彻用一个声音,两种语调,演绎了从“含情脉脉”到“平淡无波”的急速变化。
    “善善?”令奕抽了口气,看向令嘉,“七娘,你何时改名了?”
    令嘉低头不答,她在极力平息由那个过于亲昵的称呼带来的热意,这个时候她格外羡慕萧彻那好用的内力。
    答的是萧彻,“这是我给七娘起的小字。”
    令奕意味深长地看了令嘉一眼,然后问萧彻:“你取这小字问过我娘的意见没有?”
    萧彻奇道:“善善及笄三年,傅夫人都未定下小字,最后由我定下,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她还会反对不成?”
    女子的表字不是及笄礼上由父母取,便是由夫婿来取。
    令奕说道:“反对是不会。”但生气是肯定的。
    令奕隐下半句不说,只第三次看了令嘉一眼,见她仍不抬头,遂为自己亲娘叹了口气,同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女儿。
    令嘉听到这声叹气,终是抬起了头,她神色从容——忽略掉细颈连着后耳处未消的红晕的从容,问萧彻:“五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彻对上她,那双凤目都能沾温柔:“正午一刻。”
    令奕暗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令嘉当即对令奕说道:“六哥你也听到了,我们要用午膳了,也不留你了,你也当早些回去用膳才是。”
    “……你不留我用膳?这个辰光,等我回到府里,厨房都收拾干净了。”令奕忍不住怀疑两人之间的亲缘真假。
    令嘉无情道:“那你就去东市,这个时间,那里酒楼正是热闹,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令奕咬牙:“你们王府就差我一口吃的了?”
    萧彻一脸遗憾地应道:“善善口味偏颇,膳食又多有忌口,六郎怕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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