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一连三天,李原没离开这间停尸房。
第四天傍晚,他看见了那个离开又回来的男人。
还穿着那天走时的黑色西装,衬衫却已经发皱。他目光空洞地看着那扇阖上的大门,脚步似乎飘在虚无的幻境里。
一片冷白的灯光,一片无言的沉寂。
季岑风慢慢朝那里走去,直到——
——直到那扇门,开启,又阖上。
将他,彻底吞没。
光没了。
太平间里,很昏暗。
季岑风远远地站在那个房间的角落里,再也动不了一步。
明明,明明没有声响的。
那个黑色的盒子沉默地落在空旷的太平间,他却好像听见她死前的哀嚎。
疼吗?疼吗?
大火燃起的一瞬间,爆炸发生的一瞬间。
烈火吞噬活人,疼痛掩埋尖叫。
他的司月,到底疼不疼?
他不相信,不相信。
如何不相信?
那份他亲自去拿的文件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司月。
结案的第二天,文帝的警方就迫不及待地将两人送进了焚化厂。那天他在做什么呢?季岑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场烈焰大火,烧断了他所有的可能性。
人证、物证、结案报告。
那张结案报告里的照片,是季岑风能看到的,司月的最后一面了。
浓烈而又坚硬的黑色牢牢地附着在她的每一块骨骼上,她瘦弱的身子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紧紧地蜷缩在一块。
像不像那个晚上,那个他们彼此开始互相纠葛的晚上。
她痛苦地跌坐在冰冷的楼梯间,他朝她伸出了手。
“司月,要不要,嫁给我?”
“司月,要不要,嫁给我?”
“嫁给我。”
“嫁给我。”
“嫁给我。”
从此以后,他把她牢牢地抓在了身边。
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欢欣雀跃,她的痛苦悲伤,全被季岑风牢牢地装进了眼里。
那个时候的季岑风如何知晓,所有同司月在一起的日子都不过是上天额外附加的馈赠。
而在今天的这一刻,季岑风彻底坠入地狱。
他一无所有,他一败涂地。
他的司月因他而死。
廉价的铭牌被随意摆放在司月的身边,银色的牌面上,潦草地写着她的名字。
男人走近,轻轻捻起这铭牌的一角,垂眸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字。
司月。
是和他写在结婚证上的司月,是被他抱在怀里亲吻的司月,是每天早上起来同他一起吃早餐的司月,是会永远温柔喊着“岑风”的司月。
也是,
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司月。
一滴滴鲜血顺着男人紧握铭牌的指尖无声滴下。
多讽刺。
季岑风第一次相信司月,是在司月死去的这一天。
这一天,
他信司月死了。
也信自己死了。
第50章 花开了
肖川赶到太平间的时候, 看到了那个跪在司月身边的男人。
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阴冷的太平间里,肖川看到了一个坠落深渊的灵魂。
那灵魂被抽筋剥骨,打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两只手圈着那个陌生而又冰冷的盒子, 他浑身颤抖, 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女人。
司月好脆弱,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司月好痛苦, 却连哭也哭不出一声。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一声又一声地轻喊着:
“司月。”
“司月。”
“司月。”
就好像无数个她曾经发给他的消息, 他不回复,她就再也不发了。
可是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季岑风无从知晓,所有曾经的痛苦、折磨、高傲、执拗,像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里。
鲜血汹涌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流出, 流过他腐烂生锈的肢体, 那个男人被活生生地挖空了心脏。
“司月。”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个名字, 他声音那么地小, 那么地温柔。
为什么那时还会睡在他身边的女人, 如今变成了这方他认不出来的模样。
司月, 你看看我, 好吗?你看看我。
我是你的岑风啊。
鲜血顺着季岑风的手腕浸湿了他的半片衣襟, “小月亮, 我们回家好不好?”
“你妈妈放在家里的腌鱼我还没有吃,你不要说很好吃吗?司月,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季岑风手肘紧紧压在冰冷的铁皮桌面上, 他害怕极了,司月为什么不回答他的话。
她是不是还在和自己生气?
季岑风声音低低的,仿佛在哄小孩子,“司月, 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应该不回复你的消息,我每条都有看。我看到你的设计案通过了,司月你好棒。”
“小月亮,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话。”
男人声音强忍着哽咽,一遍又一遍,在她身边呢喃。
“司月,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我重新买了结婚戒指,回家就试一试好不好?”
“司月,司月…”
声音混杂着浓重的哽咽,逐渐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那个跪在冰冷地上的男人彻底失了防线,他身子开始剧烈地抖动。
“司月,对不起…”
冷寂的太平间里,声声回应着季岑风的对不起,男人最后仿佛慢慢丧失了心智一般,机械地重复着:
“司月,对不起。”
“和我回家好不好?”
“司月,跟我回家好不好?”
“对不起,司月,对不起…”
肖川别过头去,他没有办法看下去。
那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司月,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同季岑风回家的司月。
她永远不会再和季岑风互相折磨了,也永远不会,原谅季岑风了。
季岑风说过的,他不会放过司月的。
即使是互相折磨,他也不会放过司月的。
可是现在,司月死了。
司月死了。
只剩下季岑风折磨自己了。
“司月,” 鲜血浸湿的衣衫寒凉地贴在季岑风的身上,一滴眼泪直直砸入冰冷的地板,“司月,可不可以回来看看我好吗?”
“我是岑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