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老师,愿闻其详。”
“不是说你没有灵魂,而是在你的画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孤独。”
江有枝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话旋转了几个轮回,最后挑了几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字眼:“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有枝啊,你才二十来岁。”杨翼挽出门前,叹了口气,“你是我很得意的门生,我希望你在艺术上有造诣,但更希望你是一个健康的,乐观的年轻人。”
作品会说话,小说家会把自己希望展现出的文字写在小说里,画家会把自己的情绪借助画作来表达,歌唱家会用声音传递出各种富有情感的旋律。
画画的时候,她的情绪显露无疑。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关心。”江有枝搀着杨老走入会场。
中心艺术馆占地面积不算大,但是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巧夺天工。大厅十几米的挑高,设计师用颇为巧妙的手法将玻璃和墙壁融合在一起,借助灯光流动的效果,整座艺术馆在白天像展翅翱翔的老鹰,在夜间却像一头沉睡中的野兽,盛大恢弘。
人不算多,每个人都穿着得体,谈吐之间贵气立显。
几个身着正装的人礼貌鞠躬:“杨老,这边请。”
杨翼挽的座位在前排vip席位,这是专门给主办方和艺术泰斗设置的位置。
而江有枝的座位在比较后排,为了给杨老递茶、添水,江有枝只好先站在他边上。几个熟识的老友过来找杨翼挽攀谈,她也按照资料上的一一打招呼,行为举止有条不紊,杨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不容易快到入场时间,江有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神下意识扫视了一下周围。
四个入口,站着穿制服的八个军人。
都是生面孔,她没见过,但是制服很熟悉,是启兴的,肩上有黄红色的印子。
突然,她在前面的嘉宾席看见了一个人,简澄九。
她坐的是学生代表席位,不是助理席,这证明她收到了邀请函。
周围几个动漫系的看到简澄九,纷纷讨论起来。
“我的天呐,简澄九是嘉宾欸,她的履历也不怎么样,怎么就收到邀请函了……”
“嘘,小声点。我听说简澄九家里很有钱,这次的主办方就有她家呢,金主爸爸不能得罪。”
“我也听简澄九的室友说过,简澄九是军区大院长大的,人家可是真公主。”
江有枝低垂着眼,听到这里,眉梢轻抬。
简澄九是真公主,那她是什么?
第9章 江岸9 比记忆里的甜一点
艺研会很快开始,江有枝坐在很后排,只能靠投屏看到宣讲人。
往届的艺研会都采用的是全英文演讲,但是这次,由于几位艺术泰斗的联名上书,全场都用中文交流,就连外国专家也自带了同声传译,让每一位中国的艺术家,尤其是学生,眼睛都发亮,好像我们当代的艺术,一步一步走来,总算在国际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这里是全国最高的艺术学府,从精心的布置,到宣讲人的精彩发言,都让人觉得大开眼界,头皮发麻,竖起耳朵欣赏这顶尖的视觉盛宴。
江有枝听得认真,第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才注意到简澄九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姐,你也来啦?”
抬起头,简澄九朝她招了招手。
消息继续发送过来:“爸爸只拿到了一张邀请函……他工作忙,我就替他来了。姐姐不要多想,爸爸其实很惦记你的。”
江有枝只当自己收到了垃圾短信,自动过滤。
她站起来,走到杨翼挽旁边,去给他添水。杨老很喜欢喝茶,喝黄山毛峰,别的都不喜欢。场内准备的是西湖龙井,场务准备的他一口都没碰。
江有枝去给杨翼挽泡茶,在茶水间里,正好看到过来打热水的严骆荣。
二人四目相对,瞬间移开。
“差点忘了,你也是这所学校的。”严骆荣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江家买不起邀请函了?让你做助理?”
江有枝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也绝没有退让的意思:“到底是严叔叔家教严,让你来当保安。”
“江有枝你什么意思?”严骆荣脸一黑,“要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我绝对不会跟你说一句话——也是,一个从小没妈的,能有什么教养?”
听到“没妈”两个字,江有枝抱肩,目光直视他:“所以你的教养,就体现在挖苦别人身上?”
“嗤。”
“果然是孩子到了青春期不懂事。还是从前你跟在我后头,求我要作业抄的时候可爱一点。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四处乱咬人的可怜虫罢了。”
一口气说下来,口齿清晰,表述明确,字字珠玑。
提到小时的糗事,严骆荣深吸一口气,脸被憋得通红,最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江有枝刚想转身走,就听到一声爽朗的轻笑。
严骆荣见了,立刻收起了斗不过嘴炸毛的样子,神情肃穆,敬礼:“林教官!”
江有枝脚步一顿,被自己此时的慌乱搞得很是烦躁,正要走,就被严骆荣叫住。
那人很是得意的样子,语气轻佻:“喂,江有枝,这是我和三哥的教官,姓林,女生组测试,她可年年第一;三哥在男生组里也年年第一。我们几个私下里,还叫过她‘三嫂’。”
林犀听到这里,立刻皱眉道:“荣子,闭嘴!”
江有枝胸口略一起伏,转过身,看向严骆荣。
他想激怒她,很不幸地,她正中下怀。
看到江有枝眸色里的怒意,严骆荣自觉得逞,略一挑眉,好似在挑衅。
江有枝把目光落在林犀身上,和照片相差无几,眉眼清秀,人偏瘦,气质很是出挑。
她不认识自己,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说明,林犀并不知道江有枝的身份,也可能根本不认识她。
似乎是觉察到江有枝的视线,林犀抬头,对她略一微笑:“你好,同志。”
江有枝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的作为,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低估了沈岸的薄情,也高估了自己。
“借过。”江有枝低头走过,她还要把茶给杨老先生送过去。
她背后带着嘲讽的目光如同锋芒,让她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就像可怜的小蜗牛,忍不住就地缩回壳里去。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孩,母亲离开之后,她逼着自己变成这样。
谁骂她没有妈妈,她就骂谁。
看上去百毒不侵,实际上早已经千疮百孔。
整个后半场,她都过得恍恍惚惚。
杨老先生年纪大了,中途觉得头晕,几个场务马上过来叫她,要她送杨老先生回办公室休息。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杨老先生叫住她:“丫头,你碰到了谁?”
江有枝觉得自己不应该频频走神,浪费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有些愧疚:“我刚才遇到一些事情……”
杨老先生微叹:“你过来给我送茶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平常不一样。”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很重要的事?”
“……算是。”
杨老先生朝她招手:“丫头,你过来,你看墙上的字。”
墙上挂着一幅新的书法作品,是杨老自己的手笔。字迹显露风骨,一笔一捺尽显大家之气。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仓央嘉措?”江有枝问。
杨翼挽点头:“嗯,这位□□喇嘛,还有一句千古流传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有枝看着面前这位老者,老者多智,她觉得自己面前站着一座大山,自己只能瞻仰。
艺术和智慧的魅力,大概就在于此。
走出杨翼挽办公室,江有枝还觉得自己脚步有些虚浮,也许是因为碰到严骆荣的那件事,也许是因为别的,让她陷入一座囚牢里,作茧自缚。
路过一间休息室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这些新兵蛋子,平日里看着不服管教,结果到了现在,一个个正经得不行。”是严骆荣。
鬼使神差地,江有枝停下脚步。
“就是啊,莫不是看央美都是些漂亮姑娘,装着呢!”陈延彻赞同,“其实刚才,早就开始讨论央美的小姐姐们了。”
“这些艺术生有什么好的?就会些花架子。我看,都不如林教官漂亮。”严骆荣立刻反驳。
陈延彻连忙当和事老:“别介,我们是硬文化,他们是软文化,大家没有谁轻贱谁贵重的意思嘛。”
江有枝没有听别人墙角的习惯,这会儿却进去也不是,站在门口也不是。
她选择给陈延彻发微信:出来下,我在门口。
陈延彻看到信息,起身去开门。
这会儿,严骆荣正好抛出一个问题:“不信你问三哥,要是林教官出生在江家,他是选择娶江有枝还是娶林教官?”
“啪”一声,门被打开。
几人抬起头,正好看见身穿女式正装的江有枝站在门口。
袅袅娉婷,身姿窈窕,和周围穿军装的人一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严骆荣惊了一下,随即眉眼间多了些挑衅的意思,好像在等着看江有枝笑话。
“大家都,喝口水吧,喝口水。”陈延彻吞了口唾沫,祈祷江有枝没有听到严骆荣的问题,“待会儿还有任务呢。”
江有枝并不打算这么含糊下去,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沈岸。
正疑惑中,她的肩膀被人搭了一下。
耳边是很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怎么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