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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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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似乎在讨论一种新药,女医生把自己的手机拿给程为看,他接在手里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其实可以考虑看看,不过纯属个人建议。”女医生抬头来说。
    “我再想想吧。”程为回应,把手机还了回去。
    对方点了点头,两手插在衣兜里,脸上带着一点不明的神情,问他:“你女朋友?”
    程为自然的点头:“嗯。”
    “恭喜。”她说。
    “谢谢。”
    他们回家的路上,宋媛问起:“刚刚那是阿姨的主治医生?”
    “嗯,王霖医生。”程为简短道。
    “阿姨一直都是她看的么?”
    “是啊,我妈这种情况,是不能经常换医生的,所以这些年都是她负责。”他解释说,“她挺好的,很有责任心,我们遇到了好医生。”
    “哦,”宋媛点头,“她还借手机给你看……”
    “嗯,她说有一种新药,临床效果很好,问我要不要试试。”程为迟钝中。
    “你们经常这样讨论么?”
    程为点点头,感慨:“很多这方面的知识,都是她教给我的,是不是很难得!”
    “嗯,确实难得,她看起来很年轻!”
    程为回忆着,顺着宋媛思路下来,“好像,她前年还是去年说过,打算读博,那应该没多大年纪。”
    “哦,是吧,年轻的女医生,还什么都告诉你……”宋媛转头来,眼神是提醒他的光。
    程为愣了一秒,等听出意思来,伸手来敲她额头:“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也非常有可能,是不是?”她一脸真诚。
    “可能什么!”他瞪她一眼,狠狠攥着她的手,说:“快走,回家。”
    “嗯,”宋媛点着头,“我回去问一下,我爸的户口本偷出来没!”
    “好!”他紧跟着回答。
    第36章 相携
    程为这两天因为项目进度的关系,连续跑了两趟厦门,不过他还是竭尽安排,上午出发晚上回来。只是晚上特别晚一些,常常是妈妈已经吃了药睡了,宋媛靠在床头等他,开着微明的床头灯。
    他从楼下经过,能看到卧室的窗帘上,映出的一圈氤氲白光,他就快走几步,要赶回那团融融的白光里去。
    宋媛因为等人,睡得浅,他一推门进来,她就醒了。程为边走边解袖口,见她撑坐起来,他俯身把她按回被褥里,“睡吧,下次不用等我。”压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宋媛想起要紧事,伸手扶着他手臂,“晚上你舅妈来了,让我问你,乡下找个亲戚来帮忙的事,你想好了么?”
    程为听了,回身坐在床沿上,他忙了一整天,没来得及想,这时候垂头考虑。宋媛见他沉默,靠过来说:“不然,就再等等吧,也不用急在这两天。”
    程为侧过身来看她,其实不是他做不了决定,是他想等妈妈的检测报告出来,要和医生再确定一遍用药的情况。他这两天在厦门的协同中心忙碌,间隙里停下来想她,会突然想不明白,她怎么来的?来到他的生活里,是特地来解开他手脚的镣铐的么?那些抬头望不到远空的日子,如果是为了换来这一刻,他在心里想,那都值得!
    “我再想一想,等医生那边的通知。”他说,夜深时疲惫的眼睛,映着她的脸,掺着温柔的光,伸手顺了顺她披散的发丝,逗她:“放心,我会努力完成岳母交代的任务,尽快拿到结婚许可证。”
    宋媛还陷在替他为难的情绪里,听他这么说,抬眸来探究他眼神,“叫得这么亲热,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嗯,你都是我的了,谁还是外人!”他坦然的说,同时盯着床边的夜灯,心想,这大概是前路上的最后一道门槛了,跨过去就好了。
    程为接到王霖医生电话是在三天后,他从研究院直接赶到医院。拿到检测报告时,脑子空白了许久,王医生坐在他对面,等他抬头,也等了许久。
    他有一刻恍惚,迟疑着问对面的医生:“是我太疏忽了么?没有提早发觉……”
    “程为,不要这么想,每年查出乳腺癌的患者在这个年龄段本来基数就很大,这不是疏忽不疏忽的问题。”她说:“况且,你妈妈这种情况,也很复杂,不要浪费精力追究源头,想想接下来的事情。”她开解他。
    “接下来……”他像是忽然停在岔路口,丢了方向。
    “治疗还是要治疗的,不过我们会和肿瘤科的医生协商好,给出治疗方案,我想不会太激进的,趋向保守治疗,保证病人的生活品质吧。”她说,告诉他接下来他要面的的事情。
    程为又低头去看检测结论,机械的听医生的话。
    她看他拿着报告单的修长手指,也有点儿于心不忍,可她职责所在,不得不说:“程为,报告上写得很清楚,晚期,也已经有转移到肺脏的迹象,我想这些指标的意思你也应该能看明白,我就不多解释了。”她停了一会儿,见他抬头来看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最后说:“不会有太长时间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什么样的心理准备?他迟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医院窗外夕阳西下,地面铺满橘黄的光,他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一直在想,妈妈要走了,她要走了……他甚至想起小时候,爸爸去上班,妈妈要出门买菜,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小小的他心里害怕,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等妈妈回来,特别希望她能带自己一起走。可她终于,要一个人走了。
    一直坐到路边亮起街灯,“砰”的一声,像谁施了魔法,燃起一条灯光的巨龙。他才想起,该回去了。
    他家小区楼下,宋媛在陪他妈妈散步,从一排密集的榕树影儿里渐渐走来,他远远的听见宋媛在说话,她说:“阿姨,下周我们博物院要和豫博做换展交流,会有很多重要的展品,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吧,我以前在那儿实习过,我可以讲给你听。”
    他妈妈照例没有反应,宋媛自说自话:“我其实讲的很好,可惜我们领导不让我讲。”
    “媛媛,”他用尽全力叫她,听见她欣喜的声音:“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嗯,”他说,仍旧难过,“我以后都会早回来的。”他转过来,走在妈妈另一侧。
    “你那个非线性光学材料的项目,不忙了么?”宋媛隔着程妈妈问他。
    他没回答,只摇了摇头。
    宋媛敏感的去找他眼睛,他正伸手扶着妈妈的手臂,低头引她上楼,垂眸的眉头染着分辨不清的愁云。
    他们回家,一切如常,仍旧完成每个晚上都要完成的事,程妈妈还是吃原来惯常吃的药,睡前喝一盅冰糖梨。宋媛跟在程为身后,抬头看他背影时,总觉得,似乎哪里笼着层伤感的光。为了什么悲伤?从哪里透出的悲伤?她在心里发着疑问。
    程为掩上妈妈房门,转身出来时把宋媛牵在手里,她第一次发觉,他手指有点凉,在这时候,这里已经是初夏温度的时候。
    宋媛悄悄转头看他沉默的侧脸,她尝试着低声问他:“刚刚舅妈来了,又问找人的事,她大概是有人选了,问你要不要见一见?”
    他没有回应,只无声的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宋媛回身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她不是想问他,要不要见,是想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她听见他说:“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为什么不用找了?是已经找到了么?宋媛满眼的疑惑,看到他转身从背包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递给她时,她一晃神,似乎看到他眼角泛起的波光。
    她匆匆浏览了一遍,心也跟着沉下去半边,似乎觉得没看明白,又翻回去从头再看一遍,在心里应证着那条结论。程为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沿上,是这结论太沉重了么,压在他心上!
    宋媛再三的看那份报告,她尤有怀疑的轻声问他:“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程为仿佛回忆着什么,回忆得很慢,眼神的光聚焦在她衣襟上,“说不会很长时间……”
    不会很长时间!他说得短促,却来回萦绕在她耳边。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么,为什么总在最好的时候发生最不好的事呢!宋媛忽然生出执拗的不解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追问,谁来回答!谁来负责!她无力的想着。
    房里一片沉默的静谧,宋媛靠近前伸手搂住他肩头,他无声无息,埋首在她胸前的衣襟里。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生死,近距离的面对爸爸的离世,那时他刚满十七岁,猝不及防被迫直面,事情太多,多得他来不及悲伤,他甚至忘了当时是怎么难过的。只在这时候,不能自控的紧紧抱住她,越抱越紧,紧得像是要把她填进心里的裂缝里去。
    刘女士打来电话,询问宋媛找人进度的时候,宋媛告诉她,不必麻烦了,程为妈妈得了更严重的病,不能托给别人照料。
    “什么?又添了什么病?就这一重病都难办了,还经得起再添?”刘女士不知情,在电话里不自觉的调高了嗓门。
    “妈,”宋媛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程为妈妈刚查出了乳腺癌晚期,已经转移,医生说,不会有太长日子了。”她语气里是感同身受的伤感。
    “啊!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再说一遍,也还是这么一件事,什么也改变不了。
    宋媛爸妈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他们睡得特别晚,平时为了讲究养肝、养肺,刘女士主张早睡。然而这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他们还靠在床头上,刘女士想来想去,还是焦虑,她说:“怎么办?桂荣这一病,我成了恶人了!我没嫌弃她,真没嫌弃她有病……”她念叨起来。
    她许久不为了一件事絮叨了,老宋知道,安慰她:“别这么想,生死有命,哪里是人能定的了的。”
    “你说,不都是因为我,觉得桂荣有病,不让他们结婚。”她忧虑更甚,侧过身来对着老宋的脸,“程为会这么想吧!”
    “不会的,程为是个明白孩子,哪能那么想呢。都是你自己非要这么想,没有这回事,快别说了,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老宋宽和的说。
    可也解不了刘女士的心结,她长叹一声,抬头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的呆。
    老宋和刘女士的航班到福州时,宋媛正在医院跟着王医生,学习使用注射器。她接到老宋电话,他们已经在机场大巴上了。宋媛走不开,就打电话让程为去接,过后被刘女士一顿数落,她说,程为这么忙的时候,你还差遣他做这些没要紧的事,真是没眼色。
    当着程为的面,她被说得沉默好半天;还是程为伸手来把她圈在身侧。
    他们到的当天晚上,等程妈妈睡了。他们一齐挪到程为房间里,刘女士矮身坐在床沿上,一转头的功夫,瞥到床头的两只枕头。她向程为示意让他坐在对面,宋媛便挨在他身边。
    “程为啊,媛媛前面已经和我们说明了情况了”她说着,忍不住先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我们这次来呢,有两件要紧事;一件,是我们带了户口本来,你们先把结婚证领了,”
    “妈,”宋媛开口打断她,她当然也憧憬过走进婚姻殿堂的一刻,可这时候,她来不及想这些,只想先陪他跨过这一程,其他的事,她可以再等等。所以她打断妈妈:“现在我们先不提这些吧。”
    刘女士威严的瞪她一眼,“你不懂,听我说完。”她有更重要的话要对程为说:“程为,阿姨这时候同意你们结婚,你觉得阿姨势力吧,看到你妈妈得了重病,拖累不了媛媛了,就变脸了,是吧?”
    “阿姨,”程为微微前倾,他说:“我没这么想过,以后也不会这么想的,阿姨,你也别这么想。我,要感谢你们,同意媛媛陪在我身边。”
    “哦,”刘女士听着,欣慰的点着头,可还是想解释:“阿姨真不是这么想的,让你们先领证,一来让桂荣放心,儿子结婚了。你们不懂,我们的想法,就是儿女成家立业,才算圆满;二来,名正言顺,后面剩下的事情才好一起给你帮忙,这你懂么?”
    程为仍旧前倾着在听刘女士说的每一句话,他点了点头,一时没法回应,握着宋媛的手攥得特别紧。
    第37章 终章
    他们四个人在程为房间说了很久的话,宋媛觉得那晚的灯光特别亮,她偶尔抬头,似乎看得到里面稀疏的五彩光栅。
    老宋被刘女士挡住了大半个身体,坐在床角上,他最后凑近前来,和蔼的对程为说:“你放心,媛媛外婆当年就是肺癌走的,我们有经验。”
    “谢谢叔叔。”程为说。他语声低微,是压在重重情感之后,唯一能说的话。
    “哎,谢什么,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是吧,媛媛妈?”老宋看向刘女士。
    刘女士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家人不是只坐在一起吃饭,也一起面对困难。
    刘女士当天晚上指派宋媛,你就住在这儿吧,把那边房子腾出来,我和你爸住;我们天天来,来照看照看就走,多来几次,时间长了,你婆婆自然就能习惯了。
    我婆婆!宋媛着实反应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哦,好。”
    然而她婆婆的病情很快就恶化了,最初还担忧她的焦虑反应,其实并没有很严重,因为没多久,她就出现了明显的精力衰退,傍晚的散步已经不能去了,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在阳台上晒晒太阳。
    程为和宋媛都从王霖医生那儿学会了扎针,输液都是在家里进行。程为从项目组退了出来,虽然钱教授再三的打电话来劝说他,不要中途放弃,项目转化进入量产就在眼前了,可是得知了他妈妈的情况之后,他也只好保持了沉默。
    因为宋媛离得近,她中午会趁着午休时间回来一趟,有时需要打针,有时需要打点滴,其他时候,需要持续服药。
    有一天,宋媛下班先回来,看到老宋在厨房里忙活,门缝里飘出鱼汤的香味。沙发上,刘女士在陪她婆婆看电视剧。刘女士殷勤的为她解说:“你看,这个小胡子是坏的,一会儿他要拿枪了,枪就藏在那个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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