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错。”
上车前,院子里的中介还在自顾自地嘟囔。
回程不过公里之间,车窗外人影稀疏,相比没礼貌的买家和爱管闲事的房屋中介,后视镜中的汤曼青皱着眉头,抿着唇角,更懊悔的反倒是自己。
怎么会这么愚笨?
竟然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去缅怀爱人的地方竟然会完全成为他人的私有房产。
她应该将那栋别墅先行一步买下来的,这样她就可以不被时间推着,一步步走上忘记对方的快车道。
但想是这样想,十分钟后她将车子停驻在透着暖光的咖啡厅外,才捏一捏僵直的肩颈。必须要无奈地承认,其实她重新到德国后,一直都没有很好的时机,去投资什么不动产。
先不讲一年半前她还是个需要赶课业的孕妇,后来女儿出生,她作为单亲妈妈更是手忙脚乱。
身体上和精神上都需要疗养恢复。
哺乳,哄睡,还有没完没了的起夜与尿布,太多甜蜜又烦恼的琐碎占据了她的生活,即便提前知道这栋屋会卖出去,她根本也不可能会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像买女儿的新裙子一样随意挥霍吧?
事已至此只能平静接受罢了。
刚推开玻璃门,汤华年已经惊呼一声“妈咪”小跑着一把抱住她的膝盖,肉嘟嘟小脸在她腿上蹭来蹭去,最后才仰起来笑眯眯地问她:“和叔叔去好久!我都想你啦!”
汤曼青弯腰将女儿从地上捞起来,将她额头的碎发重新用发卡固定,一连串小鸡啄米似的吻已经落在她侧脸上。
刚才的烦恼一瞬间都抛到脑后,汤曼青眯着眼睛享受女儿的亲昵,随口回她:“不是叔叔,是阿姨哦,过两天阿姨就会来陪你,这个阿姨折纸画画读书都很厉害,比姨姨做得还好!”
“比妈妈厉害吗?”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汤华年咯咯笑倒在汤曼青的颈窝里,可等到汤曼青收拾好她的玩具和小书包,她又望着窗外的路灯想起什么,短短手掌团成一团,单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窗外,“可是上午叔叔一直站在那里等你。”
汤曼青视线随着女儿的目光望过去,天知道,她因为姐姐的事情会有多保护自己的孩子,内心警铃大作,手上的动作缓下来,“你是说今天?我在店里帮忙的时候?”
汤华年点点头,汤曼青已经有些紧张地同孩子面对面坐下来。
“只有今天?这个叔叔,是我和姨姨姨夫认识的吗?你经常见到他?他和你说过话吗?他有没有抱过你?”
汤白夏在不远处已经开始准备打烊,听到两人的对话,也放下拖布围过来,按理说,汤华年一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根本没有机会和陌生人独处,她手掌搭在汤曼青的肩膀上,示意妹妹先不要害怕,听孩子把话说完。
汤华年没感知到大人们的担心,眼珠转了转,摇头之后又点点头,手指又在店内最角落的座位指了一下,“在姨姨的店里也有。”
“昨天在,昨天的昨天也在。”
“没有和年年说话,根本不和我玩!一直在看妈妈!”
窗外“嘭”的巨响,一道烟花直射天空,立刻点亮漆黑的天空。
汤华年欢呼一声,立刻喊着“好漂亮”跑到窗边,用肉脸死死压住玻璃,好像被捕捉的可爱的标本。
原来今天皇家海恩豪斯花园有烟火表演,怪不得回程时都没有什么行人,大概都去几公里外近距离围观。
随着烟花炸裂,汤曼青脑中却闪过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奶里奶气的童声刚落地,汤曼青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呼吸急促地跑到柜台将电脑内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依次查看。
手心冒汗,指尖发抖,一个鼠标两个按键而已,误操作都比一天下来弹琴的要多。
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那样剧烈鼓噪,汤曼青确定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十二分的紧张,就好像有种预感,自己会找到不可能找到的东西。
小孩子的记忆没错,就在最角落的位置,接连一周都出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
似乎是知道摄像头的位置,每一次来柜台点单,这名男子都要深深压住帽檐,随后回到角落那个没有愿意呆的狭小位置坐上许久,只要看到汤曼青走进店内,他立刻会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不会等太久,他又会匆匆离开。
可汤曼青不需要放大画面,已经认出,这名男子就是今晚自己见过的,那栋凶宅的买家!
猛然间记起刚才中介在嘟囔什么,她说:“什么音乐家,这里的无业游民个个都是说自己搞音乐。”
世界上从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外套来不及穿,她把孩子重新托付给姐姐,几乎是跑着跳上了车子的驾驶位。
时速飙到一百五还嫌太慢,眼看别墅的房顶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展露,但一身漆黑的男子已经和中介重新走出院门,快速在街道上分别。
车子无法驶入狭窄的小巷,汤曼青停车拉住手刹,连车钥匙都没拔下来就追上去。
石子路上鞋底发出“哒哒”的声响,冷风中汤曼青发髻彻底散了,发丝像水中浮动的浓密海藻,一下下拍打在肩膀。
“先生,请停一下。”换了德语和英语,都没能让前面的人影走得更慢,反而,对方腿长步宽,好像因为后面的追赶而走得更快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小巷就这么短,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男人掏出钥匙已经将自己的车子解锁,汤曼青突然用尽全力用中文冲他吼:“混蛋,我让你停下来!”
汤曼青发誓,前方人影真的有顿一下,可只有一下,也足以她趁着对方钻进车子没有给油门之前,用力扯住车门的把手。
喉咙像是被割裂一样干痛,汤曼青一手扯住车门,另一手则用力拍打车窗。
车内人像是静止了一般等了五六秒,才颤抖着右手解锁了车门。
饶是假死过两次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装镇定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其实明明计划看一眼就好,可一眼变成两眼,一天变成两天,叁天过后,他又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可以在汤曼青附近隐藏的很好。
他们往后可以呼吸同一片空气,想想就会令他很满足。
事实证明,爱这样自私,根本永远不满足,他一错再错,买房是错,忍不住在中介面前露替她解围更是大错特错。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难道要像以前那个厉骞一样,去抢夺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好在,自己于她已经是完全的陌生人了,一张全新的脸,一副全新的嗓音,最后一次手术完成后,就连监狱中服刑的简祢珏都认不出他。
“请问有什么事?”不是想象中的声音,是讲中文的华裔,但是另一种完全区别于厉骞的声线。
该放弃了,可汤曼青手指紧紧握着车门,生怕他跑掉一样笃定,“是你。”
不是,不是厉骞,真的不是。
冷白的手指摘下帽子,确实是完全陌生的一张好皮囊,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那种男颜美色,尤其是用这种俯视的角度,竟然还带着一丝少年的纯真,好像清透白玉。
唯一熟悉的是这张脸上有一双上挑的狐眼,内里涌动着比天上烟火还耀眼的亮度。
“你认错。”一闪而过的花火变成灰烬落下,昏暗中车内的人重新开口,明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声音怎么会有点失落。
她从没见过真实的自己,又何谈将他认出来?
只是几秒,却像永恒死寂,直到天空再次绽放整片的烟火,汤曼青的眼底已经充满咸咸泪水。
深吸一口气,她手撑住门框俯身压下去,唇瓣相触的位置,酥酥麻麻的电流骗不了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对方已经捧住她的面庞顺从地张开了嘴巴,任由她将自己的口水渡过去缠绵。
用尽全力都不够拥抱,大概只有热吻才能表达心意。
爱怎么会认错?对的人始终只有一个。
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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