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菁菁的心恍恍惚惚的就漏跳一拍, 一抬眼却对上他清亮的明净的目光。
    油嘴滑舌。
    她刚想斥责他，可是看到那真诚的眼神，话又卡在了嘴边, 说不出口。
    计嘉澍道：“怎么样, 剧本读熟了吗？”
    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瞬间就变成了专业演员的姿态。
    盛菁菁点头, 然后用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 走到了她该站的位置上。
    计嘉澍也点点头：“好, 那我们就开始吧。”
    这一场戏是男孩听说女警要辞职离开这座城市，赶来跟她求婚的一场戏。
    计嘉澍的确是天生的演员，只要人进入了角色, 马上连眼神都变成与平时不同的样子，不再是慵懒的、不屑一顾的, 而是变成剧本里那种鲜活的, 充满生命力的年轻的男孩子。
    他朝着暗处的人点了点头, 机器开始转动。
    红灯在盛菁菁余光可及的地方亮起来，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瞬间的失神却被计嘉澍接下来的动作扯回了当下场景里面。
    他从斜挎着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硬硬的卡片塞到盛菁菁的手里。
    她下意识去看, 是一张身份证。
    上面男孩子的脸年轻朝气，透着一股青涩的毛绒绒的感觉，叫人看着心里就生出喜悦来。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角落里已经开始转动的机器。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已经开始闪烁的红灯。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红灯背后那个她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微微阖了阖眼, 回想下一句台词：“你有病啊, 给我这个干什么？”
    普普通通一句话，大脑支配唇齿发音,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可她强忍住内心的紧张，眼睛闭上又睁开，盯着面前的人……却还是支支吾吾, 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那明明放在角落里面的摄像机仿佛是直接怼在了她的脸上，红灯闪进她的眼底，艳艳的一片，晃得她头昏脑涨。
    计嘉澍眉头皱起来：“怎么？还说不出来吗？”
    只一瞬间，人就已经从角色里抽离出来，和刚刚那个单纯的大学生判若两人。
    盛菁菁沉默。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这样巨大的心理障碍，是否还有继续站在摄像机面前的机会。
    也不是非做艺人不可，也不是非这份工作以外就找不到更合适她的工作，她甚至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演艺事业当成她的梦想。
    盛菁菁在脑海里给自己设想了无数种退路以后，忍不住开口：“我觉得我还是不行……要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计嘉澍冷冷的打断。
    “要不解约吧？要不换别人吧？要不别拍了？你想选哪个借口？”
    她一愣，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终于像是个正常的老板了，有一种居高临下上位者的姿态。
    也不是没有见过他这么冷硬的样子，但却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过。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缓缓地吸。
    棚里不能抽烟。这句话，盛菁菁开了口却还没说就被对方一个冷眼扫了回来。
    她有些委屈，却没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计嘉澍吸完一支烟，按灭烟头捏在手里，继续看她：“盛菁菁，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吗？”
    “嗯？”
    “我原来以为你会长成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女英雄的。”他淡淡的瞥她一眼：“没想到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真的让人很失望。”
    话说的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
    盛菁菁反驳：“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给你留下的女英雄形象，我做的也的确不够好，可期待感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他看着她玩味的笑：“脾气倒是一如往常的很大，就是能力实在太差，除了我，没人会忍受你这样的脾气。”
    盛菁菁被他噎住，一时间竟有些委屈起来。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今天却说了这么狠的话。
    或许自己的确已经叫人失望到了如此地步？
    计老师就是计老师，前一天还说会陪在自己身边，今日就变成这副样子。
    狗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她心里难受，像是梅雨季节的江南，湿漉漉的满是委屈。
    “你到底行不行，这样真的很浪费时间。”
    他语气淡淡，抬手看了一眼表，眉头紧蹙仿佛一会儿还有什么顶要紧的事情。
    面前的计嘉澍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变成了一群喜欢她的人，那些热情又真诚的粉丝，那些不遗余力喜欢并保护着她的人。
    好不容易得来的喜欢，就要这么失去了。
    她要让喜欢她的人失望了……
    心脏收紧，一种针刺的痛感席卷全身，她身上那股不愿意服输的劲头终于被挑起来。
    这一刻，她又变回十几岁在学校校门外面那个马尾松散的少女，没有人能轻易将她打败。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她朝计嘉澍说话，却并不看他，眼睛直直的盯向摄像机放置的地方。
    摄像机转动，第二次开拍。
    她推开门走出来，正好撞上在这里等她的男孩。
    男孩见了她，眼睛里满盈盈的快乐，跑过来从斜挎包里拿出一个硬硬的卡片塞进她的手里。
    盛菁菁低头看一眼，嗤笑一声，然后不耐烦的扔回到他手里，说道：“你有病啊，给我这个干什么？”
    角落里的摄像机还在转，红色的灯还在闪。
    她却已经浑然不见，满脑袋只剩下和面前人较劲的心思。
    男孩脸颊的红晕到耳根，声音细微却清晰：“我22岁了，可以结婚了。”
    “结婚？”她轻笑，把玩着手里的证件：“对不起，我不和小弟弟约会。”
    他抢白：“可我不小了，还有两年我大学毕业，然后读两年研究生，工作，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她还是笑，一双明亮的杏眼上下打量他：“我们不一样，我永远比你快，你追不上我的，去和你同龄的妹妹们玩吧。”
    男孩垂头，眉眼都耷拉下来：“可是……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是闪烁的星星，晃得人心里发慌。
    男孩儿若有所思，定了定神，然后鼓足勇气……吻了她。
    是一个表达他自己成熟的吻，剧本上并没有过多描述，大概率拍摄的时候也是借位拍摄罢了。
    可是在这个空荡荡的摄影棚里，在她尚且发愣的瞬间，计嘉澍俯下身就要吻上来。
    就在只余一厘米的时候，盛菁菁意识突然回笼，她下意识的一抬手，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
    “好，非常好！”
    角落里突然有人走出来，隋胜导演笑眯眯的站在二人面前，说道：“反应非常真实，小盛表现的很好嘛，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再出现上一次的事情，看样子已经调整的很好了啊。”
    盛菁菁：……也还没有。
    计嘉澍捂着脸，闷闷道：“刚才那遍行不行。”
    “相当好，这条就过了，后面的戏在准备准备吧。”
    这条过了……
    这条过了……
    这条过了……？？
    盛菁菁终于从混沌中理清思路，原来计老师的所谓彩排，就是让她在心理不设防的情况下表演，然后真实拍摄。
    原来她一直以为躲在暗处协助他们拍摄的竟然是导演本人，而不是计嘉澍的小助理……
    再回想一下刚才那一段表演，她罕见的从头至尾没有被闪烁的红灯影响情绪，而是全神贯注的处在想要和计嘉澍赌气的意识里面。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一眼还依旧捂着脸的男人。
    刚才那一下打的太用力了……
    实在不怪她，看着计老师从一个角色抽离出来进入另外一个角色跟她说话的模样，她很气，有一种自己被对方当成掌心玩物捏在手心的感觉。
    在那个瞬间，她觉得计老师之前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他太会演了，她害怕了。
    “计老师，你没事儿吧。”她讷讷的问。
    计嘉澍只是摇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一路沉默至二人一起坐电梯回酒店房间的路上。
    直到进了酒店的电梯，在格外明亮的灯光下，她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记耳光抽的有多用力。
    他英俊的侧脸泛起微微的红肿，这一路上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以为不严重。
    可直到灯光下一看，才知道肿成这样。
    她更加尴尬，脑海里不停的在搜索如何让人快速去肿的办法。
    计嘉澍长相清冷，平时也永远都是不笑的模样，不言不语时候格外有压迫性。
    加上自己刚刚又给了霸总本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内心忐忑，不知如何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