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对“同性恋”过敏,没那么严重,但确实让他有了点生理反应。
换乘完毕,这趟轻轨没有之前那么挤,半边座位空荡荡的。林蝉坐下,购物袋放在脚边,他的头向后靠在车窗上,正好望景晔。
“不过来坐吗?你脸色好差。”林蝉轻声说。
他突然没有刚才在寒风中的刺了,小心地向景晔发出邀请,仿佛释出友善却害怕拒绝的小动物,纯良又紧张。
景晔想:这是林蝉。
灌了铅的双腿迈过去在他身边落座对景晔而言并不轻松,可结束后,他竟有种说不清的释放感——就像本以为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一件事,他却没考虑太久就完成了。
换个人,蒋子轶或者虞洲,如果对他这么说,景晔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当场逃跑。
他只是……害怕,说不上来原因的害怕。
“为什么你那么坦然地说了?”景晔低声问。
林蝉低头笑了笑,他和景晔待在一起时很少玩手机,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画室的同学都隐约知道点,因为我之前讨好过我们老师。”
景晔声音有点变调:“老师?”
“他比你大……好像不到一岁吧,我也不知道他几月的,很好很温柔,被我们惹生气了说话都不会提高音量。画画水平也不错,有耐心……”林蝉掰着手指数那位老师的优点,每一条都像和景晔毫不相干,最后说,“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几个字,林蝉就将他排除在外了。
景晔突然语塞,那股酸胀感卷土重来,撑得他心跳越来越快。最初有点反胃的恶心倒没了,呼吸正常,但浑身都不舒服,泡进水里似的不受控。
林蝉停了一会儿,转脸看向景晔,隐约在笑:“但是,我没什么机会……也不怎么遗憾,可能我还没非常喜欢他,这种好感是急于证明……”
“证明什么?”
“我不是只喜欢你。”林蝉问,“满意了吗?”
景晔:“……”
林蝉以为他还没消化之前的坦白,又说:“我一直不喜欢女孩儿。”
“所以……”景晔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桃花眼中黯淡,下颌微微地抖了好几次,才把回忆摊开到两个人面前,“我当时是误会了,以为……”
林蝉缄口。
道歉不该在这个场合的,景晔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也没有……我没想过,往那方面想,可能伤到你了,真的……”
林蝉摇摇头:“无所谓。”
他像没有说完,隐晦地承认了什么已经过去的情感,景晔“唔”地一声,在心里补全了那句梦里循环的告白,提示林蝉:“有‘但是’吗?”
“但是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轻轨到站广播充斥车厢,林蝉说完后站起身,拉住景晔身前的拉环,居高临下,背着光时他的眼睛格外的黑。
那你喜欢谁?
你喜欢谁?是你的老师,刚才在超市里看见的男人,或者甚至虞洲、某个我不认识的同学,新朋友?还是现在没有喜欢谁?
景晔想急急地问,残存最后一丝理智叫了停。
他随林蝉站起身准备下车,并排时没差多少身高,景晔好似气势无端短了一截,说话也小声极了:“要不……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出柜心路历程?”林蝉平静地问。
“不是。”
“那就是问我现在怎么想。”林蝉得到确认的回答,轻巧地给购物袋打了个结,他弹了下景晔的额头,带些暧昧气氛,接下来的话语在瞬间把这点气氛涤荡干净。
“我想,景晔,你别烦我了。”
11 怦然心动
“小晔,小晔?”奶奶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们睡了啊,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景晔翻了个身,闷在枕头里答应:“好……奶奶晚安。”
被子掀开一条缝,景晔看见被他随手扔在书桌上的购物袋,杂七杂八的膨化食品、可乐、薄荷糖,都是他买的,林蝉最后只拿走了一袋烤鱼片。
脑内诸多画面纷至沓来扰得景晔凌乱不堪,好像一个小时前的事全然过不去了。
从沙区轻轨站下了电梯,他就和林蝉走了一段路才分开,他们交谈,可都驴唇不对马嘴,怎么说都不合适。
最初,景晔尝试了挽回,他装傻:“什么啊?”
如果林蝉在这时也响应他们的默契,表示刚才没说话,景晔一定会把那句让自己心脏险些被抛上高空的话忘记。
可林蝉说:“所以呢?你是不是打算劝我收回,然后我们继续哥俩好?”
“……不行吗?”景晔几乎破罐破摔。
他心里明白这个说法多无耻,但只要能让林蝉别那么决绝。
他做不到“别烦林蝉”,那么多年了,哪怕误会林蝉在国外的时候,他遇到只小蟑螂都忍不住看热闹似的拍给林蝉看。
无论出于分享还是什么尚未明了的心思,景晔想,这是他的习惯。
习惯不能够因为一两句话就干脆利落地拔出,否则前面为之付出的时间与精力都成了什么?他无意中养成的习惯,连接着他宝贵的无忧无虑的岁月。
对上林蝉颇为无奈的目光,景晔下意识地说:“就像,我们就像以前一样……”
林蝉嗤笑,这次没那么单纯了:“我都说了,我没闹着玩儿,懂吗?利用你的误会这一点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可现在说开了,我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你不喜欢我,就别对我那么好。很难理解吗?”
“可这二者之间不矛盾啊……我对你好,我把你当弟弟……”
“对我而言,这就是矛盾的。”林蝉说,狠狠地把他自以为是的模糊边界撕开,黑白分明,“你喜欢女生,就别招惹我。”
街灯被灯光拆成无数碎片,抛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金色的雨。
说话间已经到林蝉家的小区门口。
“走了。”林蝉说,从购物袋里掏了一包什么零食揣进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缝隙,走出两步后回头望了他一眼。
景晔现在想,还好林蝉没看见他离开的样子。
早在轻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策划逃跑,最后落进林蝉眼中,一定非常难看。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那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忐忑和心理准备,被原谅或是被纠缠,景晔没想过还有其他选择。
林蝉最后说:“我们到此为止,好吗?”
别烦我,别招惹我。
到此为止。
林蝉今晚每句话都不留余地,而他吐字清晰地这么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