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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
    她有心激他,算准他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
    但她没想到容皓笑了起来。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还记得那天安乐公主夜谒东宫吗?我当时其实有过可耻的一念,关于和亲的一念……君子不欺暗室,现在是我为那一念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当初郦道永那一骂,骂得他如芒在背。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他的儒家自诩为君子,要世间女子三从四德。事到临头却推出女子,带着国恨家仇委身戎狄。他虽然不是将军,但也该走在安乐公主前面。
    说起来,曼珠还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计谋,羽燕然笑他是美人计,原来一切结局早在开始时就已经写好。他原不是权谋场中的人,无意间闯入此中。好在最后还算有始有终。
    “云岚,你常笑我没见过血,但人死之后,最可怕的并不是血。燕北王今年六十九岁了,匡天瑞是他最疼爱的那个儿子,等我问西戎要回他的尸首,送到燕北,你该看着他如何接回自己儿子……”
    云岚只是流泪,握住辔头不肯松手。
    “别哭了。”容皓笑着道,其实他眼角也红了,他还笑着劝云岚:“郦道永说刀剑论,总说宫中容不下刀,他以为只有刀才能大放异彩,今日就让他见一见君子之剑吧!以后你见了他也好论道。”
    他看了看手上的旌节,他送敖霁时怎么说的,现在轮到自己了。持节云中,何日访冯唐?使六国,访诸侯,入世之学,这是孔子当年也做过的事。
    他抬起目光,看向高高的城楼上,当年在东宫第一次见面,傲气而尊贵的少年,终于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天子,天下万民仰望,都依靠他如天之高,如月之明,如日之恒。所有人都可以哭,他失去了心爱的少年,却不能哪怕消沉一刻钟。就算想要安静送别自己的好友,明黄的銮驾仍然如此招摇。
    他朝着城楼上挥了挥手,
    “你会后悔的,那西戎人,他不会善待你的。”云岚仍然不肯放手。
    “不善待就不善待吧,我总归是一片丹心。”他笑着道别:“可惜不能与你诏狱相见了,从今一别,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他在马腹上轻抽一鞭,价值千金的白马绝尘而去,云岚再拖不住马辔头,只得松开手,跌坐在城郊的草地上。容皓回头看,云岚,城楼上的君王,乃至整个京城,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小黑点。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他知道,可惜不能再见大哥一面了,江南的美酒,烟雨楼的新茶,当初对着赫连炫耀过的桂花香,也再也闻不到了。
    城郊大风翻涌,吹得旌节猎猎作响。他只觉得骑马骑得腿疼,怪不得夫子说养尊处优未必好事,原来都是有道理的,一箪食一瓢饮,面对磨难的时候才能更平静坚定。
    他当了二十四年的平西王小世子,鲜衣怒马,锦衣玉食,而今他要奉行他的道了。
    当末世礼崩乐坏之际,连道家都遁入蝴蝶中做一场美梦的时候,是谁仍然坚守这世界,谁来苦心游走六国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理想?是儒家。当前路是毫无悬念的死亡时,谁能鼓起勇气死谏,谁会鼓起勇气去赴一场有去无回的远征?是儒家。当荣华富贵唾手可及的时候,谁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点亏欠?
    是儒家。
    第155章 如龙一如传言中一样
    容皓走后,云岚大哭一场。
    但明政殿一切如常。
    政事太多了,光是处理完那些不能再拖的,也已经是月上中天。叶鸿最近常年留宿皇宫,等熬过这半年,就好过了。
    看惯权谋的人,连对时间也迟钝了,只知道动辄以年计。肃清朝野要一年,等到灵活运转,如臂使指,又要一年,再加上边疆战事影响,恐怕还得加一年。
    怪不得上次璇玑念诗,二十出头的人,念的是“世间万事付心灰”,年少时觉得一切都鲜艳可亲,春日明朗,夏日热烈,秋收冬藏,都是好风景。只过几年,心境完全不同,这一场好春天,御花园景色如画,连明政殿也开了一树好桃花,映着月光,灼灼如华,再疲倦的心也要为之一动。
    但他只觉得心灰。
    世人称他小叶相,登堂拜相,富贵荣华,连封王也指日可待,煊煊赫赫,他在其中,也多热闹。但散场后总觉得意兴阑珊,像少年时冒雨看花,回来伤了风,烧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但那时候至少他喜欢的人还在身边。
    情字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人心跳如擂鼓,也让人万念俱灰。大概叶家人情字上向来缘薄福浅,所以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双双心如死灰,困在这金玉宫闱中,满目是天下人羡慕的好东西,却只觉得了无生趣。
    叶椋羽走下御阶,旁边宫女悄声路过,脸红如霞,他年少时也为这个得意过,不为什么,只是像只漂亮小孔雀炫耀自己的翎羽,世家女隔帘偷窥,掷果盈车,都是常见的事。就算现在叶大人早不是当年招摇模样,也能让人芳心暗许。
    他路过那树桃花,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
    明政殿灯光明亮,年轻的皇帝陛下仍然在灯下看奏章,琉璃灯照得他鬓发如墨,怎么会有人穿得如此华贵,仍然郎朗如月。像金瓶插兰花,再繁华的红尘也无法浸染他分毫。
    “忘了东西?”也许是他站得太久了,萧景衍抬起眼睛来,问了一句。
    叶椋羽摇了摇头。
    他丢失了自己心爱的少年郎,谁能帮他找回来呢?
    他继续站着,萧景衍终于察觉了。
    “下去吧。”他轻声道。
    执灯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多客气,到了这时候,也要为他留存体面。
    叶椋羽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
    “所以,就这样了?”他像是累极了,靠在雕花槅窗上,汝窑花瓶里的梅花该换了,这已经不是梅花的季节了。曾经一起同路过的少年,也只能走到这了。
    萧景衍许久没回答。
    “朕,”他说了一个字,然后停下了,道:“不是你的错。”
    能得他一句改口,也算不枉了。虽然总是不够,叶家人,总是有始无终。最华丽的开头,最惨淡的收场。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他苦笑道。
    当年坚持下去,也许是一死,也许有转机。这个“也许”日日夜夜地煎熬他,蜀地那六年,他一刻也忘不掉。
    “最开始,我也以为是因为你放弃了,证明你不是对的那个人。”有着山岚般眼睛的青年安静地看着他,告诉他:“但是小言也走了,虽然是为敖霁,是为建功立业。”
    他说:“你看,只要是小言,放弃我也原谅。”
    用尽世间诗词,也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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