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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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讲的是百姓困苦,劳役繁重,帝王却不体恤。滕王阁序中说,‘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说的就是梁鸿的典故,他因为写了五噫歌被汉章帝追捕,改名换姓,穷困而死。”
    言君玉虽然想不太起来,也听明白了,太子殿下这典故用得多贴切。当初他和洛衡第一次见面,言君玉开玩笑说洛衡是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他一定记得,也一定知道言君玉会在这里,和洛衡一起听着这支琴曲,因为言君玉绝不会让洛衡这样孤独离开。
    郦道永和洛衡的处境和梁鸿多相似。言君玉知道,他不仅是用梁鸿的高风亮节比喻他们,一定也是在说,哪怕是君主,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所以要等。他不会让他们和梁鸿贾谊一样郁郁不得志,不然洛衡的神色也不会这样释然。
    “走了。”洛衡笑着道,招呼一声:“殿下用琴曲送别,我们就像贾谊梁鸿一样,快快上路吧。”
    马车继续前进,言君玉只得松开手,他知道洛衡向来潇洒,不是爱依依惜别的人,只得站在宫巷里目送他走远。却没想到走出一段距离后,洛衡忽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言君玉,记得我那天家宴念的诗,别忘了啊。”
    “好!”
    那天东宫家宴,容皓喝醉了,念诗笑东宫养言君玉是养鸡,念了句“养鸡纵鸡食,鸡熟乃烹之”洛衡在旁边,反驳了一句“家鸡有饲汤镬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洛衡是告诉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弄丢了自己。
    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叶椋羽有他的问松林,自己也有自己的天地宽。
    但言君玉不知道,他并没完全听懂萧景衍的那支琴曲。
    《五噫歌》响起来时,玄同甫正在永和殿侍病,本来今晚轮到的是晋派的官员,雍瀚海更是早早到了御前,把一些新鲜故事讲给庆德帝听。但玄同甫近来一心向庆德帝表忠心,所以过了换班时间还没离开。不怪他这样死心塌地,秦派是大周能吏的主力,三省六部里,兢兢业业办实事的都是他们。所以尽管君臣离心,并没有灭顶的危机,而如果登基的是太子,第一个清算的也不是他们。
    但那琴曲响起来时,他脸色还是一变。
    他是科举出身,考出来的状元,如果不是为相十余年,早已成为博学大儒,所以迅速就听出琴曲来历。倒是雍瀚海和那帮晋派官员,半天听不出来,还是庆德帝冷着脸道:“好一首《五噫歌》,把朕当成昏君不成。”
    臣子们纷纷解劝,但都不敢为太子辩白,之前那“巫蛊之事”余威犹在,父子不和到这地步,谁敢在这时候触霉头?而且臣子侍疾都是要在前殿处理政事的,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死心塌地的纯臣了。
    玄同甫论智力,远在他们之上,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时逢迎。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御前呆了一会儿,耗了一会就离开了。许多官员看见他踱着步走到殿外的御阶上,逡巡不止,像是在犹豫什么为难的事。
    他最终不敢去静室一问究竟,好在太子妃殿下晚上请安的时间也到了,泥人的事之后,她神色一直淡淡的。玄同甫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敢看她眼神。
    这次她也是神色冷冷从旁边经过,玄同甫垂手请安,她没说话,只是停留了一下,忽然轻蔑地笑了一声。
    玄同甫知道,那个猜想坐实了。他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当然是狂喜,但又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只觉得那《五噫歌》的旋律还萦绕在心头,旁边门生见他脸色苍白,还当他是病了。
    他不知道玄同甫有多愧疚。
    二月十四日,老叶相门生,六部中唯一始终置身事外的工部侍郎吴正平上书,请圣上指派钦差,督办北方水利,钦天监也密报今年恐有大汛。庆德帝在病榻上批准,北方水利虽然耽误,但剩下的时间仍然可以赶在春汛前修好灌溉渠道,其实大汛只是个可能,灌溉农田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要光是这样,也不至于弹五噫歌。
    次日,吴正平再度上书,请求刑部暂停牢夫令,不得故意拘捕平民用来充当民夫。虽然刑部掌握在雍瀚海的晋派官员手中,但工部尚书位置悬而未决,吴正平相当于工部的一把手,他的话在庆德帝那还是有威力的。晋派官员连夜聚集在雍瀚海家,总算讨论出一个结果,暂缓了牢夫令。
    所谓牢夫令,最开始是为了给那些无力把自己赎出去的轻犯一条生路,让他们去充当民夫,为官府修浚渠道之类。然而任何政令到了底下都能被钻空子,牢夫令也不例外。晋派把持着底层县衙,所以每到要兴修水利或者年底正月有动用人力的时候,就直接罗织罪名,大肆抓人,关上几天,当做免费的劳动力。省下的拨款,自然全部侵吞了。
    他们在晋地还算收敛,出了自己的祖籍可就不管了。这条暂缓牢夫令的政令一下,北地一片欢腾,光是玄同甫的老家吴山一县,就放出数百名牢夫。
    能有这样的威力,这是吴正平素来不参与任何权谋斗争的结果,但玄同甫知道,他不是没有派系。事实上,他应该就是东宫最有力最干净的一颗棋子,说是最有力的一步暗棋也不为过。他本可以用在更关键的时候,而不是这样。北地的民生和东宫什么关系呢?
    早在许久之前,云岚就说过,牢夫令和水利这两件事,要么逼得庆德帝不得不归政东宫,要么让玄同甫彻底崩溃。东宫就算关心民生,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作壁上观就是,死的人越多越好。
    但太子殿下走了最亏的那步棋。
    答案就在他的琴曲里,也在他和言君玉说过的话里。那天在钟楼上,他想的就是这个。他用云岚,是作为一柄锋利的剑,但她有时候太过锋利了,权谋玩久了,容易忘了,那些在监狱里的牢夫,来年饿死的百姓,才是最真实的。
    玄同甫自作多情,以为这琴曲是给他的,其实萧景衍是弹给他的谋主,在送别的琴曲中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所以洛衡神情才那样复杂,欣慰又心酸,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位君主,为自己最终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
    庆德帝把分而治之视为帝王术,贫民病民,疲民弱民。然而□□当年不是因为这个得到天下,史书上说的天下归心虽然太理想,但却是事实,就好像勤劳勇敢不是骗小孩子的玩意一样。权谋在他看来始终是末技,他这样做甚至不因为玄同甫,一位臣子而已,让一步又如何,玄同甫执迷不悟又如何,他总能赢。他这样做不为拉拢玄同甫,而是因为他是萧景衍,是天下的主人,无论如何,他的剑不会对着自己的子民。
    这才是他的帝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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