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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那些小戏子和乐师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有几个小的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愁云惨雾。然而那男子却神色极平静,摸着郦玉的背道,淡淡道:“瞒着你算什么,他不是连我都瞒过去了么?”
言君玉知道他们说的是郦道永。
“他是谁?”言君玉忍不住问敖霁。
“你看不出来么?”敖霁看了一眼:“他叫洛衡,和曼珠一样,教坊司贱籍,是个琴师,郦道永就是为了他,才住到这花街里来的。”
趁着押解的人正往下搬箱子的时候,言君玉悄悄打量那个叫洛衡的琴师,谁知道他竟然很敏锐地发现了,一眼就看了过来,言君玉顿时有点尴尬。其实他一直以为他应该是非常漂亮的,至少得像郦玉一样漂亮,谁知道看起来竟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面貌不过清秀而已。
相比之下,反而是郦道永更加玉树临风,不愧是当年江南第一才子。
“上使有何指教?”他淡淡地道。
他的眼睛极干净,又冷,言君玉被看得不安起来:“我不是什么上使,只是个东宫伴读,你叫我言君玉就好了。”
“言君玉。”他似乎想了起来:“郦玉说过你。”
还好郦玉这时候已经进去了,其实言君玉也知道郦玉当初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不由得心中愧疚,低下头来。
“东宫伴读……”洛衡默念这四个字,忽然淡淡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谁?郦解元吗?”言君玉有点不忍心说实话:“他在诏狱,还,还活着。”
然而洛衡的眼睛却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言君玉有点怕看他的眼睛,因为里面有种平静的绝望,像大火烧过的荒原。
“我知道了。”他像是大病初愈的人,连声音也没了力气,问道:“言大人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替我他带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若是见了他,就告诉他,他上次没写完的那首诗,我替他续完了。续的是‘鸡黍之交终有信,莫教冰鉴负初心’。”
言君玉默念了两句,记了下来,刚要再问,那边敖霁已经皱起了眉头:“言君玉,还在磨蹭什么呢?回宫了。”
敖霁虽然凶他,但对他还是好的,回去的路上,一直找他说话,言君玉只低着头闷闷的,等到了宫门口,忽然道:“敖霁,你还在诏狱看管郦道永吗?”
“在啊,怎么了?”
“我想见郦道永一面。”
“将死之人,见他干什么?”
“我答应别人给他带一句话,。”
“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敖霁皱起眉头:“去吧,说完话就出来,里面又脏又晦气,染了病不是好玩的。”
第87章 刀剑虽千万人吾往矣
诏狱比言君玉想的还要阴森恐怖。
即使外面是个大晴天,里面仍然阴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又暗又湿,狱卒看到言君玉穿得这么华贵,竟然要进诏狱见一个人,也吓了一跳,但是敖霁发了话,他们也只得乖乖把言君玉放进去。
郦道永的牢房在最里面,要下一层石阶,狱卒提着灯引路,还是觉得两边的湿冷寒意逼到人身上来,气味也十分难闻,不是那种寻常的肮脏,而是夹着血腥味,还有一股常年凝滞的浊气,让言君玉不由得想起上次云岚说敖霁的“腌臜”来。
他又想起郦道永的那身白衣来。再白的衣服,进了这里,只怕也要变得肮脏不堪吧。
夹道两侧都是阴暗牢房,里面似乎都关了人,有人瘫在地上,生死不知。有人身形佝偻地对着墙角不停磕头,嘴里疯了般念念有词,还有一间牢房,本来安静,他们经过的时候,却忽然有个人从黑暗中窜出来,伸手要抓言君玉的衣服。
别说言君玉,狱卒都吓了一跳,顿时大怒,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脑地朝那人的手打去,那人连忙缩回手去,已经挨了两下狠的,躺在地上大哭起来,俨然已经疯了。
“贼死囚,回头再收拾你。”狱卒恶狠狠地说道,回过头朝着言君玉赔笑道:“大人没受惊吧,这边走,这就是那个郦道永的牢房了。”
郦道永的牢房也和他们的一样,狭窄阴暗,气味十分难闻,不过一丈见方,几步就走到尽头了。狱卒开门的时候,郦道永正在牢房里走动,他身形挺拔,虽然衣衫破烂有血迹,是挨过打的,走起来却端正潇洒,如同鹤一般。几步就走到头,又转身往回走,如同笼中困兽,态度却平和。仿佛这不是什么牢房,而是他待惯的书房。
“他每天早晚必定要这样走一刻钟,说是锻炼。”狱卒小声对着言君玉嘲笑道:“他大概以为还有出去的一天呢。”
“你下去吧,我要和他单独说话。”言君玉不忍心听他再奚落下去。
“是。”狱卒献媚地道:“属下就在牢门处等着,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说话间,郦道永已经发现了他们,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看着言君玉,他的目光仿佛有千万斤重量,言君玉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记得你。”倒是郦道永先开口了。
“我叫言君玉,也是东宫伴读。”言君玉垂着眼睛道。
“凌烟阁上的言侯府?”
“是。”
“言仲卿是你父亲?”
言君玉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来,不由得抬起头来问道:“你认得他?”
“我有位朋友,一直称赞他是百年来大周最好的将才,最近才改口,所以我记得这名字。”郦道永自嘲地笑笑,道:“布衣百姓操心国家大事,真是野心大吧?”
“一点也不。”言君玉本能地反驳道。说完才觉得自己太急切了点,悻悻地补充道:“读书人本来就该心系天下的。”
郦道永却不说话了,打量了一下言君玉。
“你这个人倒挺有意思,比容皓像样,有点像我以前在东宫见过的一个人。”
言君玉这次没有问是谁,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声道:“其实我今天是替人给你带一句话的。洛衡先生说,你上次没写完的诗,他替你续上了。”
几乎在听到“洛”字的瞬间,郦道永的目光就柔和了一层,言君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在牢中关久了,眼框都有点陷下去,然而听到洛衡的名字后,却瞬间亮了起来。那并非当初在梨春宫那种殉道者般的亮,而是很温柔的,像春日踏青时的阳光那种亮。
“他续的是什么?”
“鸡黍之交终有信,勿忘冰鉴负初心。”
“续得很好。”郦道永虽是笑着,眼神却有点悲伤起来,又似乎有点无可奈何。
言君玉不会写诗,但也知道他一定听懂了意思。本来他是传信的,信传到就可以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道:“是为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