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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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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嬷嬷对丫鬟挥了挥手,沉着脸对明令仪道:“进来吧。”
    屋子里暖意浓浓,除了李老夫人端坐主座,赵姨娘与许姨娘像是两尊菩萨一左一右守在她身后。
    明令仪垂下眼帘,与夏薇上前恭敬曲膝施礼,半晌后却没有听到任何叫起的声音,她的腿不断颤抖,眼斜着地上厚厚的毡毯,腿一软跌落了上去。
    李老夫人脸上满是不屑,阴阳怪气地骂道:“明氏,这就是你明家的规矩?长辈要见你,居然敢拖拖拉拉这么久才来,还要长辈等着你。
    更是连个礼都见不好,居然见到了地上去,明家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流,亏得老天开眼,活该让你明家全部死绝!”
    明令仪怯怯地垂着头不敢吭声,缩成一团任由李老夫人骂。
    赵姨娘笑着劝道:“老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按说夫人也冤,现在哪里还有明家呀。这么说也不对,明家还有人远在西北苦寒之地呢,唉,只是这么冷的天气,不知还能不能活下来。”
    许姨娘斜了她一眼,冷声道:“阴沟里的老鼠臭虫命可大着呢,可不用姐姐操这份子闲心。”
    李老夫人神色狠戾,淬了一口道:“真是看着就晦气,滚出去跪着领罚!”
    明令仪脸色苍白,手撑着地想要起身,牙齿却不断打着颤,终于眼皮一翻晕了过去。夏薇扑上前扶住她,大哭道:“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快醒醒啊。”
    李老夫人扬起手里的茶杯砸过去,夏薇机灵地侧身避开了,只听到她扯着嗓子怒骂:“没用的丧门星,不过说了几句就要死要活,滚,别在我这里嚎,没得着惹来晦气!”
    “夫人,你醒醒啊。”夏薇哭个不停,用力拖起明令仪架着她走出屋子,不断祈求道:“嬷嬷,求求你差人抬个软轿来吧,夫人晕了过去,我一人无法将她带回去啊。”
    夏薇的声音大,汪嬷嬷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她想到李老夫人最近精神不好,自是听不得这般嘈杂,忙沉声道:“闭嘴!吵到老夫人仔细要你的小命。来人,用软轿赶紧抬走!”
    婆子飞快抬了软轿来,夏薇扶着明令仪坐着软轿回了偏院,秦嬷嬷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不省人事被抬着回来,吓得脸色煞白,忙帮着扶住她往屋子里走,哭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夫人晕了,嬷嬷你扶住些,我去请大夫。”夏薇将明令仪交到秦嬷嬷手里,转身飞快往外跑去请王大夫。
    明令仪一进屋,就睁开眼站直了身子,秦嬷嬷怔住了,她笑起来道:“嬷嬷,我没事,你别声张,别的不用管,只管着哭。”
    秦嬷嬷忙点头,待到夏薇扯着王大夫赶来,她还守在床榻边默默垂泪。
    王大夫先看了眼明令仪的神色,打开药箱拿出了银针,正准备扎针时,她嘤咛着幽幽醒转,虚弱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夏薇上前急着道:“夫人你身体弱,太劳累又受了寒,受不住晕倒了,王大夫,你快给夫人看看吧。”
    王大夫见明令仪已经醒来,将银针又放回了药箱,上前诊脉后道:“夫人先前大病过,身体比常人要弱上许多,断不能受寒劳累,不过此次倒是无大碍。夫人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明令仪松了口气,想了片刻后说道:“我一直觉着胸闷气短,头亦晕晕沉沉,晚上更是睡不好。王大夫,可有什么安神的法子,让我能睡个安稳觉?”
    王大夫沉吟片刻,说道:“我开个安神的方子,你吃几服药看能否缓解。”
    他开好方子交给夏薇,又嘱咐了服用之法后就起身告辞,明令仪忙吩咐秦嬷嬷拿了银子送他出去,自己坐起身拿了方子一看,嘴角缓缓露出了丝笑意。
    果然,方子里最主要的就是朱砂。
    她将药方递给夏薇,愉快地道:“夏薇,去抓药吧。”
    夏薇不明所以,却还是去抓了药回来熬了端来,明令仪看都未看,只吩咐她悄悄倒掉了。
    过了几日,她又差使夏薇去寻了王大夫,说是吃了安神汤之后,现在晚上睡得好了些,想改下方子,加重朱砂剂量,晚上好睡得更沉些。
    王大夫为人小心谨慎,犹豫道:“是药三分毒,加重剂量有无药效还难说,若是中了毒......”
    夏薇快言快语地道:“朱砂能有什么毒,人人皆知能安神,若是有毒岂不是安神汤也不能用了?”
    王大夫想想也是,道观也用朱砂来炼丹丸服用,也未见什么中毒之事。他改了方子加重了剂量,却也暗自关注着明令仪服用后的效果。
    不知不觉过了年,李老夫人走亲访友忙个不停,连着两个姨娘也回了娘家,没有功夫来找明令仪的麻烦,她倒清净地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李老夫人上了年纪,白天太劳累,晚上愈发睡不好。王大夫见明令仪服用了大量朱砂之后非但无事,晚上睡得香甜,人也精神了许多,便也给李老夫人的方子里,加重了朱砂剂量。
    她喝完药之后,晚上果真睡得好了些,王大夫松了口气,等过一段时日,她晚上又睡不好时,又再加重了朱砂用量。
    来来回回,直到了春末夏初,曾退之总算快到京城时,李老夫人晚上睡前,已经离不开了安神汤。
    第27章 .  疯了   无
    虽才初初入夏,鸣蝉已经迫不及待钻了出来,打破了青松院的寂静。
    汪嬷嬷神情憔悴,好不容易伺候李老夫人用完安神汤睡着了,靠在塌上刚闭上眼,就听到外面的蝉鸣声。
    她惊得直翻身爬起来,差点没滚落下去,着急忙慌打着手势,让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丫鬟放低声音,自己蹑手蹑脚走到了床榻前。
    果不其然,李老夫人已经睁开了眼,眼里红血丝密布,眼睑指尖不时颤抖,神色狰狞如同要吃人的恶鬼。
    “打死,全部打死!”她枯瘦的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翻身下床揪住汪嬷嬷的头发往外拖,喉咙嚯嚯作响,低吼道:“打死你这个贱人,让你乱叫,让你乱叫!”
    汪嬷嬷痛得眼泪汪汪,却不敢挣扎,歪着脑袋手护着头发,脚步踉跄跟着李老夫人走。
    慌乱之下急中生智,她放柔了声音像是以前李老夫人还未出嫁时那般道:“姑娘,是我啊,我是阿翠啊。”
    “阿翠?”李老夫人听到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名字,停下脚步手一顿,浑浊的双眼打量了汪嬷嬷好一会,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汪嬷嬷来不及去理自己散乱的发髻,忙搀扶着李老夫人坐下来,丫鬟已经机灵地送上了安神汤,她接过去温声道:“老夫人,再喝些吧,喝了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李老夫人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突然又怒从心起,猛地抬手掀翻了碗,尖声道:“都是些没有用的蠢货,喝喝喝,每天如牛饮水,喝完一点用都没有!”
    她嫌骂得不够解气,起身窜过去对着碗又踢又踩,像是疯子般抓住多宝阁一推,上面的摆件哗啦啦往下掉落,滚得满屋都是。
    “来人,快来人!”汪嬷嬷顾不得其他,转头往外喊完,上前去紧紧箍住李老夫人的腰身不让她动,以免她被地上的碎片伤到。
    丫鬟领着粗壮的婆子跑进屋,几人围上去将的李老夫人架起来抬到榻上去,她手脚不停挣扎,乱打乱踢挣脱开身,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胡话在屋子里乱冲。
    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细布青衫的清癯老者在前,徐延年与王大夫在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汪嬷嬷一见愣了下,慌忙胡乱理了下头发,恭敬屈膝施礼:“小的见过杜相。”
    杜相摆了摆手,眼神锐利,扫视了一圈四下的混乱,微微皱起了眉头道:“竟病得如此厉害?”
    屋子里的人都忙垂下了头不敢吭声。
    杜相微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无需管我,先给她看看吧。”
    徐延年见李老夫人对着丫鬟婆子又是抓又是挠,她们不敢近身怕伤着她,只得道:“先别管其他的,制止住她的手脚别乱动再说。”
    丫鬟婆子得令,一拥而上将李老夫人抱住抬起来放在了榻上。王大夫拿着银针也跟了上去,李老夫人此时力大如牛,像是砧板上的鱼还在不断蹦腾。
    汪嬷嬷扑上去抓着她的手,含泪柔声道:“老夫人,国公爷明日就要进城啦,国公爷打了胜仗,圣上与老百姓都要前去迎接,到时候多威风啊。
    你说过要带小的去看呢,老夫人,你若是现在不好好歇息,明日起不来错过了怎么办?”
    李老夫人乱动的眼珠子渐渐停住,手脚停止了挣扎,泪水溢出眼角,喃喃地道:“我儿回来啦,我儿终于回来啦!”
    王大夫抓紧时机,手下飞快连连扎了几针,缓慢地,李老夫人呼吸逐渐平稳,半眯半睁着眼睛,形容枯槁像是濒死之人。
    杜相背着手站在旁边,神色平静看不出表情。徐延年仔细打量着李老夫人,这些时日她的精神愈发不好,经常会无缘无故发怒打骂下人,青松院伺候的下人已经换了好几批,唯有陪嫁汪嬷嬷还在。
    赵姨娘与许姨娘难得一致联合起来,生怕李老夫人出什么事情,商量后去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正前来瞧病,却也没有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她还是难以入眠,躁郁难安。
    后来实在无法,将太医院与京城有名的大夫全请来给她诊治,仍然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疯狂下去。
    王大夫取出银针,瞧见李老夫人瘦得皮包骨的脸,几乎已经全白枯干的乱发,叹了口气道:“趁着她能吃进去东西的时候,多给她补补吧。”
    汪嬷嬷点头应下,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王大夫,真就没有什么法子了么?”
    “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王大夫面容惭愧,偷瞄了一眼杜相,他已一言不发背着手往外走,忙也收拾好药箱与徐延年跟了上去。
    杜相看了看两人,边走边说道:“明日国公爷进城,街上人多嘈杂,老夫人前去只怕会受到惊吓,实在不宜前去观礼,有托徐先生看住她。”
    “是。”徐延年忙躬身应下。
    “国公爷乃是大齐功臣,他在前方打仗,我们却没能替他守好这个家,老夫有罪,着实有愧于他。”
    杜相长叹一声,语气温和:“外面对府里传言颇多,对老夫的传言亦更多,都骂老夫是司马昭之心,打压铲除异己,迫害忠良。”
    徐延年与王大夫垂首噤声哪敢搭话,杜相不在意地摇头轻笑道:“这些骂声老夫听多了,自不会放在心上。但定国公府总还是要在意一二,府里最近死的死,病的病,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明日让明家那丫头也去吧,就让那些酸文人看看,明修德的女儿可还好好活着呢。”
    送走杜相之后,徐延年忙差小厮去给明令仪递消息。王大夫看着小厮的背影,喃喃地道:“老徐,你说府里是不是真的是有邪祟,外面的传言李家人是德行不修......”
    徐延年知道王大夫没有说出来的话,传言说李家坏事做绝,所以才绝了后。杜相独揽大权逼得许多官员家破人亡,以后也会如李家一样遭到报应。
    他斜了一眼王大夫,嫌弃地道:“你这厮,子不语怪力乱神,□□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
    “是是是,是我胡说八道。”王大夫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也觉得自己魔怔了,干笑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懂朝堂大事,平头百姓只管着能吃饱穿暖,还真不在乎谁是王侯将相,窃不窃国且放一边,杜相还真是少见的聪明之人,气度更是一流。”
    徐延年慢慢沿着小径往前走,半晌后方道:“成王败寇,胜利者自然要讲风度。”
    王大夫白了他一眼,又笑起来:“不过夫人那样子怯弱的,她在这府里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哪用得上杜相出手对付。
    唉,国公爷可不愿意见到她,若是明天她去了,惹眼倒是惹眼,只怕以后在这府里的日子,就更难过喽……”
    第28章 .  合章   无
    外面的天际还是青灰色, 秦嬷嬷就起了床,先出门看了下天气,虽然一大早开始闷热, 还好没有下雨,不然今日的典仪就难进行了。
    晚上夏薇值夜, 年纪轻的人觉多, 昨夜秦嬷嬷已嘱咐过她要早起, 还是有些不放心,轻手轻脚进了屋,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衫坐在榻上正在打哈欠。
    她走过去点了一下夏薇的头, 好笑地道:“去洗洗就清醒了, 今日可出不得差错。”
    夏薇头随着秦嬷嬷的动作晃来晃去, 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抱怨道:“知道啦, 夫人说了越是大事前,越要平心静气稳住阵脚。”
    秦嬷嬷抬手作势要打她,夏薇机灵地一闪身跑去洗簌,她又开始双手合十祈祷各路菩萨保佑今日定要诸事顺利。
    从昨天徐延年派小厮来传了消息起,秦嬷嬷先是难以置信, 接着就开始紧张亢奋,忙着准备要穿的衣衫鞋袜,头面珠宝。
    可翻遍了箱笼,里面除了已褪色蛀了虫的大礼之服,其余都是些旧衣衫, 头面珠宝更是连根银钗都拿不出来,最后一根银钗绞了去让绿菊买草乌炖肉,余下来的去买了炭冬日取暖。
    明令仪送走小厮就一直拄着下巴沉思, 根本没将穿戴小事放在心上,最后实在是被秦嬷嬷晃得眼晕,才出声制止了她:“嬷嬷,先别担忧这些,现在做也来不及呀,穿旧衫就好。”
    秦嬷嬷看着手上已经洗得泛白的衣衫,难过得都快哭了,“夫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穿这些出去怎么好见人?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人前去一次。”
    明令仪叹了口气,她们受气太久,秦嬷嬷还盼着这次能扬眉吐气,至少在两个姨娘面前能扳回一城。
    现在已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杜相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将她推出来,一是要让世人看看,他并不是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小人;二是也算是震慑那些骂他的对家,与他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趁机看看她是否安分,定国公府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他肯定起了疑心。
    李老夫人平时虽然根本不会入杜相的眼,但在现今这个节骨眼死掉,真应了世人骂李家的话,顺带着也骂了他,是老天看不过眼得了报应。
    曾退之好不容易捞得了军功凯旋归来,若是李老夫人没了,他势必要丁忧,这一守就是三年,以着杜相的权势,夺情谅也没几人敢有疑义。
    可大齐以孝治国,虽说朝纲败坏,流传了千百年的孝道规矩,杜相会不会改,就得看曾退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了。
    她起身走过去,拿过秦嬷嬷手里的衣衫放回箱笼,推着她坐下来,笑道:“嬷嬷啊,我穿什么不重要,活生生站在人前的明令仪才最重要。再说我就算穿金缕衣,京城人就不知道我的处境了吗,所以用不着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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