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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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骆进入每天长时间的发呆模式。半个月过去了,骆骆用通讯仪往外发消息,不再有人来给她送食物,刚开始她还天天去a窗口守着,后来就放弃了。厨房的菜几天就吃光了,之后只剩下大米,骆骆吃了十几天的酱油炒饭,之后酱油没有了,就在昨天,大米也没有了。
    她很饿,很饿很饿。
    骆骆坐在花房发了大半天的呆后,转移到卧室。她抱着膝盖坐在大床上,雪白床单是一种特殊的面料,蹭在腿上软软的凉。
    以前她总是缩在床角,封大爷不高兴的时候连枕头都给拿走,但她却睡得挺香,梦里蹭一蹭,还能蹭过去讨好地抱到封易的胳膊。
    现在她可以一个人靠在床头上,她却觉得这张床这样大,一个人睡或许太大了。这样空荡荡的一张大床,封易一个人躺了九年,金属天花板上的纹路他一定都烂熟于心了。整个房间是一块巨大的金属表壳,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夜里,就能听到外面的表针在嗒嗒地走,静静地,寂寞地一直在走。
    骆骆都没来得及想自己怎么办,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办,她一直在想封易还能不能回来,他离开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腹部一直在出血,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血潺潺地流怎么也止不住。
    她用尽全力把他拖到c口,他好像因为颠簸突然清醒过来,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手抬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外面有人把他使劲拽了出去,骆骆气喘不已,还是气的大声道:“你轻一点!没看出了那么多血么?”
    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门已经在她面前快速合上了。
    人影人声都消失了。
    骆骆想起来,封易伸手可能是想抓住她的,他可能是想说点什么的。但他只是徒劳地抓到了空气,留下重新封闭的门和半个月毫无音讯的沉寂。
    骆骆突然睡不着了,她爬起来对着墙壁说:“恩格,帮我查查,左边胸腹部都有什么重要部位。”
    恩格:“从上至下依次有胃,脾,左肾,左肾上腺,结肠,直肠。”
    “伤到了会有什么危害?哪里是要害?”
    恩格停顿了一会,可能是去搜索了一番:“  恩格资料不全,但脾胃受伤,不能吃硬冷食物,消化能力降低,易出现乏力头晕症状。肾脏损伤会影响代谢,并应避免剧烈房事,避免过度劳累……”
    门口突然传来淡淡的声音:“放心,我的肾不会有问题的。”
    骆骆身子震动一下,回头看去,封易靠在门口。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依旧是低气压,但却让人特别欣喜。
    骆骆看他走进来,或许腹部还是有伤,他走的很慢。骆骆爬到床角,迫不及待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
    封易将就地低下身子,才让她抱住,不一会,感到有湿乎乎的眼泪淌在他脖子上。
    封易把她的脸扳到眼前:“你干什么。”
    哭得时候被人打乱节奏是很不爽的一件事情,骆骆挣扎着又勾回他的脖子,将脸埋起来,抽泣着断断续续说:“我饿……你不在,我发信息出去他们都不给我送吃的了,我每天都发,一直没有人送来,我都要饿死了……”
    她哭得身子发软,几乎把他带倒在床上,封易想轻轻拍拍她的背,最后手却环在她的腰上:“行了,我给你发,他们不敢不送。”
    骆骆立刻不哭了,她跑下床,把通讯仪递过去:“嗯,那你来发。”其实没有那么着急,但骆骆希望让他觉得她哭只是因为没有东西吃,不为别的,一点也不为。
    骆骆不知道封易发送了什么,但果然他出马就是好使,下午一堆食物就送来了。封易抱着一堆蔬果往回走,骆骆十分担忧的问:“你的伤口长好了么,可以拎东西么?”
    封易道:“行啊,那你来拎吧。”话毕将一堆蔬果加在骆骆怀中的一小堆上,骆骆刚走一步东西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骆骆无辜地蹲下开始捡东西,不知道封易几个意思。
    封易好笑地把骆骆拎起来,又把东西一一捡起来抱着,口吻有点舒畅:“放心吧,我没那么娇气。”
    他语音又一转:“但是洗澡的时候你得帮帮我了。伤口不能沾水,你用湿毛巾帮我擦擦身子就行了。”
    骆骆泪了。
    自从封易回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以说是自从骆骆来到这里两个人相处最融洽的时段了。骆骆想,如果一直这样,一直到可以离开的那一天,就好了。
    某天骆骆如愿包了饺子,封易对于这种精致的小东西十分满意,但对于骆骆大肆推荐的那碗醋料他却显得颇为嫌弃。封易撤走醋料换上一个白碗,这才心满意足吃起来。夹了一个突然问她:“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去。”
    骆骆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我忘记了,我看你出了那么多血,光知道害怕了,等我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
    封易不动声色的将饺子夹成两半,露出里面一只粉嫩的虾仁:“你那么想离开,我以为门一开你肯定会冲出去的,”他的声音有些淡淡的,像是很不经意:“不过还好你没有,那时候你一出去肯定被机枪打成筛子。”
    骆骆反倒笑笑:“没事,不就还有两个月么,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出去。不过你得帮我买回国的机票啊。”
    封易顿了一下,然后说:“好。”
    自从封闭了两层楼,屋里的气温明显降低了几度,隔着金属隔板,还能听到下面拍打着的汹涌水声。
    骆骆裹了一个外套还觉得冷,于是问恩格:“这个金属隔板是不是不太保暖?现在屋里多少度啊。”
    恩格“叮”一声开启了:“隔板有保暖功能,屋内温度降低了是因为全部取暖设备进入省电模式。”
    骆骆奇怪:“为什么要进入省电模式?”
    恩格:“  一个月后整栋建筑自动摧毁,需要耗费大量电力,所以现在开始储存电能。”
    “那这些血蓝草呢,也被炸毁吗?”
    恩格:“经系统设定,整栋建筑内除少主可以离开外,其余全部摧毁。”
    骆骆突然心头一凉,她问:“那我呢,我可以出去么?”
    恩格:“经系统设定,整栋建筑只允许少主一人离开,如有意外,立即启动摧毁装置。”
    骆骆只觉得如坠冰窖,手脚都直发冷。
    她想不可能啊,封易答应过一年后自己能和他一起离开的。
    她想,封易会不会另有别的办法,还是他只是为了安抚自己随便说说的,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或许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的。
    骆骆脑子里糊成一片,她觉得自己连最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楚了。她想去问问封易,她想判个死期徒刑还有准信呢,她不能这样子,不能到临死的一刻还满怀欣喜,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自由了。
    她想尤其是封易,尤其是封易不能这样子对她。
    骆骆整个脑袋都木木的,她一口气跑到封易的实验室门口,却又不敢踏入一步。
    趁封易还没看见她,骆骆赶紧转身走了,她慢慢地走到花房,靠着玻璃幕墙滑坐下来。
    外面下着暴雨,这几天来一直在下。骆骆靠在玻璃墙上看着外面发呆。热带树丛在倾盆暴雨下倾斜摇摆,原本就浓密的绿色因浸湿而显出厚重的苍绿。一只飞虫沾湿了翅膀落到墙上,骆骆隔着玻璃,伸手触碰顺着它爬行一路画过,最后一大滴雨水“啪”的将它打落。
    骆骆一直茫然地看着外面,直到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骆骆回头,封易不知什么站在了身后。
    见骆骆仰着脑袋看他,封易顺势倾下身子,将嘴唇压了上去。只是轻浅一吻,吻的主人丝毫没有占便宜的意思,仿佛只是借这个动作打个招呼。
    然后封易也坐了下来,岔开两腿将骆骆环抱在怀里,两个人严丝合缝的靠在一起,从投在玻璃幕墙的影子看去,仿佛是一个人。
    这些天封易一直走温情路线,骆骆也很习惯与他的相处了。可现在,骆骆咬唇使劲攥着衣角才没推开他,外套的一角几乎都被她攥湿了。
    她丝毫不敢回头,她不知道自己会哭出来还是会和他打一架。
    可后来她发现都没有,坐了一会,她只是很平静的开口问:“我不可能出去的,是不是?”
    封易掌心的热度就隔着薄薄的衣料,就贴在她的肩上,他顿了一下,问:“什么?”
    骆骆垂着眼睛:“我根本不可能出去的,你一直都知道。”她已经不是在问了。
    封易没说话,只是握在她肩头的手撤走了,他一定变了脸色,可惜骆骆看不到。
    骆骆声音淡淡的:“我还很感激你呢,我觉得自己幸运,那么多的人,只有我活了下来,而且你对我也不坏,真的,从来都没有饿着我,为了救我你还受了伤。”
    骆骆抱住膝盖,试图避开身后的人:“本来我一直在想,出去后我可能会一直记得你的,这一年并不是个噩梦,我会把它当成一次奇遇的。但以后我讲给别人听,讲给我妈妈听,他们可能都不会相信的。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哪国人呢,我做了面条,你说那不是你的家乡菜,我做了牛排,你说那也不是你的家乡菜,那你是哪国人呢,如果我出去了,还想联系你,那怎么办。”
    “可我根本就是想多了,我压根都不可能出去。我和这里的灯,这里的床一样,只是一个设施,你根本都不放在眼里,你离开了,干脆就一起毁掉了……可是你不能这样,我想活着,我想家,一年了我那么努力就是想活着,因为我以为我能离开的……”最后骆骆开始抽泣,她哭得很小声,肩膀几乎不怎么颤动,只是一颗一颗掉眼泪,
    封易突然站起来,骆骆以为他要说什么,于是抹了一把眼睛,可封易只是走到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骆骆就不哭了,默默地看着窗外。本来她一天一天的算日子,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了,可没想到她算得却是她生命的倒计时。她有多不甘,就有多恐惧。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骆骆坐了几个小时或者更久,已经是晚上了。突然听见脚步声,骆骆抬头,封易站在她两步远的地方,他沉着脸,扬一扬下巴:“哭够了?哭够了去睡觉。”
    骆骆抱紧膝盖:“我不想睡觉。”
    封易眉毛一皱,大步上来揪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硬拽起来:“那也不许在这呆着!”
    骆骆被他推搡着,最后来到卧房,门一开她就倒在了地上。骆骆头被磕了一下,但她什么表现也没有,慢慢坐起来,抬起目光:“你为什么要救我?”
    封易脸色更冷了:“去睡觉!”
    骆骆固执地望着他:  “本来海水就能把我卷走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封易仍然指着床:“让你去睡觉!”
    两个人各执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却似乎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骆骆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想参透什么,但终于还是垂下眼睛:“你救我干什么呢……”
    封易却突然发了怒:“不睡觉算了!”他一把将骆骆从地上扯起来几下推到厨房,将门“膨”一声关上了。他似乎气急败坏,大喊:“恩格,反锁!”
    骆骆在厨房里茫然地站着,她一下子想起了家长惩罚孩子的小黑屋,扑哧一下笑了,旋即又开始大哭。她一边哭一边满屋转着找地方,最后靠着案台坐下来。
    封易半个月都没再去厨房看一眼,饿了就狠狠注射两针营养剂,并且他需要花很多时间看管血蓝草,十年之久,它们马上就要成熟了。
    血蓝草才是他在这里的目的,他这样提醒自己。
    又一次注射完营养液,封易狠狠扔了针管,他想这样不对,把那个人关在厨房根本饿不着。
    封易怒气冲冲来到厨房开了门,骆骆有点惊诧地抬起头看他,恍然间她似乎瘦了一圈。
    封易冷道:“你出来,换个地方关你。”
    骆骆仍旧抬抬着脸看他,她的眼底似乎永远是湿漉漉的:“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离不开,我不想最后和这里一起被炸死……你杀了我吧。”
    她自说自话,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案台上拿了把刀递过去:“算我求你,杀了我吧。”
    封易眉头锁紧了:“想死?你也先出来。”
    骆骆一瞬不瞬望着他,举着刀。
    封易气极反倒笑了,他一把将刀夺过来掷在地上:“不出来?不出来你就别想死了!”
    骆骆突然撞开他的肩膀,走到卧室的床上躺下了,再也不动一下。封易走过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一枕头。
    封易在她身边躺下,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封易再醒来的时候骆骆已经不在了。他心中一凉,有某种隐隐的预感,他在生活区惶急地转了一圈,然后走到花房。
    地上有很多血,一滴一滴,像最妖艳的红梅,牵引着封易一步一步,走到一株血蓝草旁边。
    骆骆叫它小蓝,因为它不再以人为食,骆骆经常逗着它玩。
    可血蓝草天性如此,即便不食人,但若人割开口子用鲜血吸引,它也不会放走到嘴的食物的。
    被血蓝草消化吃掉的人不会有任何痛苦,他们慢慢沉醉,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融化,消失的那一刻他们会见到最美妙的景象。
    而她消失前看到的是什么呢?
    她那么怕疼,一点事情就掉眼泪,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死亡方式了吧。
    封易大口喘息几下,静静闭上眼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封易努力让一切如常,而他也的确这样做的很好。
    直到最后一天,他来到厨房,摸一摸那些锅碗,突然听见桌子下面有动静。封易蹲下身子,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大盆,里面八只螃蟹悠然地吐着泡泡。
    她最后还是没舍得蒸了它们吃,一只也没舍得。封易觉得好笑,可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个什么表情。
    十年已满,血蓝草成熟了,c窗口打开。
    封易端着一个大盆走下楼梯,让恩格将金属拦板打开,旋转楼梯之下是得了解脱般疯狂上涌的海水。
    封易将盆子里的螃蟹尽数倒进海水里,然后把盆子也扔下去,转身离开,海浪的啸声留在身后。
    守在c窗口外的人察觉有人出来,立刻举枪戒备,直到看清是封易出来。
    两个穿制服的人迎上去,惯例性地对他搜身检查,然后两个人直起身子,犯难地看着封易手里捧着的一大盆猪笼草似的植物只不过是诡异的蓝色。
    其中一个制服向上级报告,询问这盆植物是否可以带出来。电话那头的人深深叹了口气:“他想带什么出来就让他带着吧。”
    封易一言不发,带着一种冷冽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制服冲他一鞠躬,引他上了飞机。
    飞机飞至安全范围,封易透过玻璃,看着小岛中央升起熊熊白烟,然后腾起巨大的烟云,震颤的爆炸声,最后那些建筑,那些树木都葬进一片火海。
    “少主,少主?”
    封易回过头来:“说。”
    “您回国么?”
    封易摸了摸旁边椅子上放得安安稳稳的血蓝草:“不,我回庄园。”
    制服犹疑一下,说:“是!”一定是他看错了,否则少主眼底怎么有湿润的水光闪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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