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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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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一动,她被震得倒退了几步。
    面纱下面的乔若初倔强地憋着泪怒视着他,使劲要挣脱开他的手逃走,却被他抱起来放在胸前,俯身靠近耳畔问:“是真的吗?咱们的孩子是不是?”
    乔若初紧捂着热辣疼痛的脸颊,哭着说:“混蛋,你混蛋……。”
    齐与轩和祝竹裳才看明白,原来人家二人是冤家。
    他们把乔若初的行李放过来,拿一张巴黎地图递给林君劢身后的周玉成,说:“这几家都是巴黎有名的妇产科医院,快带她去检查检查吧。”
    说完,人家要告辞离开。
    万映茹见他们对巴黎颇为熟悉,而且外文说的流利,就讨好地走到祝竹裳近前说:“小姐,麻烦您带我们去吧。”她指了指林君劢说:“认识他你们回国以后不会吃亏的。”
    齐与轩犹豫了一下,拽了拽祝竹裳的胳膊,“裳妹,帮人帮到底吧,以后咱们要在一个学校里读书呢。”
    一个来月的海上奔波加上刚刚情绪起伏激烈,还没到医院,乔若初的小腹就疼了起来,而且越来越严重,本能地把双手箍在肚子上呻吟起来。
    林君劢脸都白了,眼神变得不稳,失态地紧抱住她问,“夫人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我。”
    祝竹裳嘴快,冲他吼到:“她本来在船上都快不行了,你还动手打人,现在知道怕了……。”
    “若初。”他无比痛心地与她交颈轻拥,喉间发出低低悲鸣,像只受伤的老虎。
    万幸医院里就医的人少,祝竹裳的法文流利,很快就把病情对医生讲清楚了,和蔼胖胖的洋医生叫林君劢把病人抱到床上,关上门认真检查起来。
    诊室外面的林君劢的鬓角全部被汗水浸湿了,坐立不安,双手不停地交搓着,似乎在等待关乎性命的宣判。
    他忍不住敲了几次门,都被护士礼貌地打发了。
    一段漫长之后,门开了,洋医生出来喊家属进去,林君劢大步冲了进去,险些提着医生的领子问话。
    第一百九十五章 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胖胖的洋医生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他一句都听不懂,好在祝竹裳进来翻译了一下,医生的意思是乔若初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有点先兆流产的迹象,需要住几天医院,出院后要卧床休息和增加营养。
    听到母子无恙的一刻,向来铮铮冷傲的林君劢激动的都要给这些人鞠躬致谢了,他都没感觉到,自己烺烺有神的眸子竟微微湿润。
    万映茹跟着齐与轩他们去银行兑换了钱币,在巴黎大学附近找了一套房子租下来,添置了不少居家所需的东西。
    乔若初在医院住了一周,恢复的不错,一出院就被接到收拾妥当的房子里,虽然不比国内方便,但比船上舒服多了。
    然而她的情绪极不稳定,时常哇哇大哭,有时候虽然不哭,但也不说话,坐着默默流泪,长吁短叹。
    经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觉得捡了条命踏上法兰西土地开始新生活的的时候,被他一巴掌打得昏头肿脑,尊严尽失,一点自我都找不到。
    林君劢束手无策,知道自己错了,他极尽温存体贴,可是她就像木头人一样,对他的示好没有丁点反应,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亲近。
    他没办法,见每次齐与轩与祝竹裳来妻子还有点笑容,只好低声下气地请齐与轩和祝竹裳时常来开解乔若初。渐渐熟识了,齐与轩数落他,“林大哥,你以后再生气也不能对太太动手动枪的,会寒了她的心的。”
    林君劢被他教训一顿,性子转了不少,耐着心一遍一遍地向乔若初认错,还主动学着做起来家务,把她照顾的很好。
    一个月后,乔若初入了学,两人的互动多了起来,关系有好转的倾向。可是他的探亲假快到期了,乐不思蜀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他想开口让乔若初跟他回去,瞧着她的意思,应该不会答应,又压不住地焦躁起来。
    万映茹看出了他的心思,捡独处的时候跟他说:“她留在这里也好,国内的形势混乱,现在当官的谁不在往国外转移家眷和财产,你就当给自己留条退路吧。”
    林君劢眸光疲倦,深抽了几口雪茄烟,缓缓吐着烟雾说:“映茹姐,我放心不下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万一我赶不过来,哪有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身边没有丈夫的。”
    听了这话,万映茹也沉默不语。
    “咱们这次来,不就是要把太太带回去的吗?”周玉成暗示把乔若初强行带回国内。
    林君劢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我想的很清楚,从前我总是拂逆她的意愿,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往后我要学着尊重她。”
    “君劢,你回国带你的兵,我留下来和她作伴。”清了清嗓子,万映茹说。
    林君劢早有此意,只是怕万映茹委屈,哪里敢提出来,听她主动愿意留下来照顾爱妻,他深深吁了口气。
    到底是怕万映茹委屈,也怕耽误了她的终身,林君劢蹀躞了一会儿示意周玉成出去望风。
    “映茹姐,说实话,你真的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结婚了?”他坐到她身边问。
    万映茹把手交叉起来放在膝盖上,眸光变得幽深,“十五岁那年,你把我从流氓手里救下来的时候,你看到我的身子了对不对?”
    林君劢被她大胆的话激红了脸,低下头去,“那年我才十岁,不记得了……。”
    万映茹哭了,泪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凉凉的。
    “可我忘不了。我是个旧思想的女人,身子被谁看过了,就是谁的女人,你明白吗?就算你不承认,我也是你的女人。”
    空气中传来她压抑的哭泣声和林君劢吐着烟圈的如动物呼吸般的声音,凝重而压抑。
    他站起身出门去了,万映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流泪,十七年了,她今天总算机会让他知道有个女人这辈子只倾心于他一人。
    她没有奢望,当年她就说了,愿意给他当丫鬟侍候一辈子,如今她的心也没变,他爱的人,她也会去爱,只要能为他分忧,她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乔若初上完课回来看见万映茹明显哭过,诧异地问她怎么了。靠着女人的敏感,她一直觉得万映茹对林君劢的感情不像正常的姐弟,好像莫名地总是缠绕着种种痴情。
    “若初,没什么。他要回国了。我留下来陪你。”万映茹挤出浅浅淡淡的微笑。
    “映茹姐,你不用留下来,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乔若初和林君劢的想法一样,怕委屈她,更怕耽误了她的终身。
    万映茹来到乔若初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林家母子对我的恩德,今生就算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及,你不用客气。”
    “他不允许你走了是吗?他用这些要挟你是不是?”一向温婉软弱的乔若初怒了。
    “你误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万映茹赶快维护林君劢。
    乔若初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她曾经也以为他是个君子,是个磊落有风骨的人,可是梦碎了,她握住的是一把绝望。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她不肯放开,一遍遍吻她的青丝,她不耐烦地推开,“困了,你也去睡觉吧。”
    自从来了巴黎,她就拒绝跟他同床而眠,他知道自己那天在码头太过分了,理亏的很,只好委屈地睡在另一个房间,只是明天他就要走了,实在是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夫人,你知道黄埔军校门口写着什么吗?”他紧紧搂着爱妻不放手,严肃地说:“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莫入斯门。如今各方局势云诡波谲,大战随时可能爆发,我是党国的军人,不能放弃自己的职责在这里陪你。若初,我这一生,怕是最终要亏欠你……。”
    乔若初本来要推开他的手软了下来,把头轻靠在他胸前,无声地淌着眼泪。
    他的彀她是逃不开的,只要他几句话,她就会深陷其中,她知道。
    这一夜,他一直抱着她,在他的环抱里,她开始睡不着,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居然睡的无比安稳,好像要把许多天没有睡过的安稳觉补起来一样。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别两地
    上船之前他再一次吻了她,牵着的手始终不愿意放开。乔若初还是冷清的,父亲的死,到底在她与他之间挖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她没办法想从前那样依赖他,信任他,留恋他。
    “若初,跟我回去吧。至少让我照顾你把孩子生下来。”松手前他再一次请求她,头靠在她的腹上,轻柔地贴近他与她的孩儿。
    差一点就要点头了,乔若初猛然拨浪鼓似的甩头拒绝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软弱到深处,她的心上早已开出执拗的花儿来了。
    海上的风不疾不徐地吹来,船一点点开动起来,他的目光如风筝的线,渐远渐绷得紧,远到看不见彼此,便断了。
    相望的眼睛各自模糊。
    万映茹扶着潺弱得如杨柳一样的乔若初,转身艰难地一步步往回走。
    他走后的日子倏地黯然孤寂,乔若初的话更少了,除了正常的上课外,她还和万映茹一起报了个语言类的业余班,把时间填得满满的。
    月余之后,林君劢发来电报说他已经安然到达国内,并寄了一笔钱过来,叫她们不要节俭,务要照顾好身体。
    她的肚子也微微有了些隆起,万映茹买了台相机,不多久就要给她拍一张照片,说要为以后留个回忆。没多久乔若初就发现她洗出来之后寄了一份出去,不用问,乔若初就知道寄给了谁,她也不过问,装作没发现的样子。
    在船上照顾她的齐与轩与祝竹裳,经常嘻嘻哈哈地到乔若初租的房子里来玩,因为齐与轩学的是妇产科,便打趣地说自己有了素材,能看着一个孩子从刚在母亲肚子里着落到出生呢。
    每每来的时候还带着听诊器什么的,夸口说要检查乔若初腹中的孩儿是否健康,是否长了手脚之类的话。
    明明乔若初和他们差不多的年龄,每次他们来闹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很沧桑,心境老到足以当他们的姐姐了。
    年少不识愁滋味,真好,她是由衷地羡慕他们。
    “若初,我要是你呀,才不会背着林大哥跑出来呢。也难怪他当时那么生气,要我说你也太任性了些。”祝竹裳态度反转,喋喋不休地数落起乔若初来。
    他们和林君劢接触了几次,彻底被他给征服了,每次在乔若初面前都要说上他一两句好话。
    “我真是好奇。他怎么威胁你们的,刚开始你不还说身上带着匪气吗?这才接触了几天,风向就倒转了。”乔若初罕见地露出了明媚的笑颜。
    祝竹裳第二次被她笑起来的那种美给惊艳到了。
    “若初,你看你如今被照顾的多么好,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白白嫩嫩的,想当初下船的时候,嘿,又瘦又黄的,皮包着骨头,跟个老妪似的。他都没嫌弃你。”这姑娘说起话来什么都不避讳,只图个爽快。
    自认识她就是这样,乔若初从来不会和她计较,反倒伸出稍显丰腴的皓腕来看了一眼,自顾笑了,嘴角旁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贮满即将升格为人母的满足。
    在国外比不得家里,佣人好几个,什么活都不用过问,这里所有的家务都是万映茹来操持,她虽然没怎么做过,但态度极端认真,又不辞辛劳,能把乔若初照顾成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容易。
    乔若初也一改从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习惯,凡能干得动的事儿,都给万映茹打下手,从不依仗着身孕偷懒。
    林君劢多次来电报叫她们找个佣人,都被乔若初给拒绝了,巴黎的华人留学生让她见识了以前从未想象到的生活,什么勤工俭学啦,什么社团组织啦,爱国女权等等。
    这些五湖四海来的年轻的少爷小姐们,个个生龙活虎,根本抛弃了国内那种佣人奴仆成全的寄生混世。
    在她看来,这儿反倒惬意随心的很。正好万映茹也是这样想的,二人默契的很,遂过起所谓自力更生的日子。
    国内抗日的形势越来越高,乔若初到达巴黎的次月,1936年6月初,国内广东、广西军阀陈济裳和李宗仁、白崇禧成立“国民革命抗日救国军”,宣布北上抗日,南京政府调派浙江军队前往阻止,两军发生战事。
    林君劢在信中对乔若初说:日本人在东北华北大肆掠夺资源,蓄枪蓄炮,随时准备全面对华开战,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
    言辞之中,全是愤慨指责。
    最后,他说想念她,想同她不问世事,清夜月下,携手抚琴,与子偕老于异国他乡,不负当初一场缱绻。
    搁置几日,她回他:你一腔报国热血,不过是漆黑中的一烛微火,点不亮暗夜。随波逐流也好,独树一帜也罢,糊涂活着吧。至少还在庙堂,或许日后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对于他的处境,她一直是懂的,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不能违逆。然而当命令来自于非正义的时候,他必将在天职和操守之间痛苦徘徊,最后不得不屈服职责,盲目从命。
    乔若初也算安慰了他,可在内心深处,她反而有一丝报复的酣畅,他从前不是没有贪赃枉法,以权牟利,自己都像蛀虫一样啃起来的烂摊子,终于反噬回来。
    对于他在文字里表达的思念,她没有回应。
    有些东西,回避是痛,直面是难过,不如束之高阁。
    回去的信很久没有来新的,乔若初也没有主动发过电报,从认识他那天起,什么都是他主动的,她习惯等待。
    九月底的时候,乔若初的身材已经显得有些笨重,走路弯腰都不那么利索。
    “君劢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再有三两个月就生了,他应该做好来这里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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