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雷镜吹着吹着,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以前给她吹头发不会想那么多,现在看着面前散着黑发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马。
被长发裹的身子,娇小可爱,却也瘦削,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疼惜。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空间归于安静。
太阳在这时候不知道悄悄躲到了哪朵云后,玻璃上有了很浅淡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她的,一个是他的。
夏引之抱膝没动,看着他原本直立的身子,慢慢俯下来,头顶有很轻的呼吸声,带着些紧张,吹在她的头发上。
就在那个吻快要落下来时,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是刚刚出去接电话的徐静宜。
两人齐齐转头过去,徐静宜后知后觉察觉出来病房里的暧昧气息,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八十遍怎么就不能等等再进来,随后有些尴尬的看两人,试探指了指门外,“要不…我再出去?”
夏引之:“……”
雷镜:“……”
夏引之脑袋里很乱,因为雷镜的那句话,还有徐静宜的神情和近在咫尺的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明明知道他想做什么,却没想躲开。
听见徐静宜的话,她把头脸埋进膝盖里,就觉得头好疼。
雷镜站直身子,抬手在夏引之头顶轻揉了两下,把吹风机线收起来,拿进卫生间里。
出来时,听到徐静宜说,“你手机是不是静音了,西汀刚打了电话给你没接,打到我这里,说他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在楼下,你车里。”
雷镜应了声,看了眼床上仍旧低着头的女孩子,拿上手机说了句去去就回,开门出去了。
夏引之听见关门声,才把头抬起来,偏头看着徐静宜走过来,把手机重新放到包里。
后者对她笑笑,“我去个洗手间。”
那个手提包,又离自己近了几公分。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好也不应该,但她总有种错觉,静妈妈好像…是希望自己知道一些事的。
一些雷镜始终逃避她的追问,想要一直瞒着她的事。
夏引之知道自己也很想知道,因为知道这个,她才能彻底的放下那个堵在自己心口已经五年多…带着芒刺的大石头。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纠结了。
她很害怕,害怕即将要知道的真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害怕自己是不是可以承受的住。
卫生间里始终很安静。
躲在云后的太阳,又悄悄露了脸。
夏引之在阳光的驱使下,把本就离自己很近的手提包一点一点的拉过来,彻底挨到自己。
手伸进去,摸到刚刚那个装着他秘密的袋子。
打开,散落到床上的,是四个白色的小药瓶,两个药盒,还有两个使用过已经被处理好装在一次性回收盒里的针筒。
吡拉西坦胶囊、丙戊酸钠片、胞磷胆碱试剂……
胶囊药片试剂,一应俱全。
这几种成药,夏引之虽然没见过,但它们的成分她却不陌生,这些她当年在实验室里都见过,甚至连它们的化学式,她都能张口说出来。
虽然她心里大概有了推测,可还是拿手机一个个认真查了。
吡拉西坦,促进受损大脑的恢复…
胞磷胆碱,为脑代谢激活剂…
当查到丙戊酸钠是一种广谱抗癫痫药物时,她手指已经抖的几乎划不了屏幕…
这...都是什么?
听见卫生间门开的动静,夏引之僵着身子偏头看过去,看到徐静宜捂着嘴无声掉着眼泪看她。
那是她从未看见过的静妈妈。
恐惧,害怕,庆幸,心疼,紧张,还有一种释怀的坦然…诸多情绪汇集在她看过来的目光里。
夏引之看着,连一句问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
好半天后,她才看见徐静宜走过来,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她,眼里全是泪。
“静妈妈知道,阿镜走后的这几年,你有多难过。”徐静宜声音微微发着抖,“虽然你总是在我们面前看起来很好的样子,但静妈妈都知道,真的都知道的。”
“可阿镜,阿镜他,他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他不是不想回来,”徐静宜握夏引之的手,“他很想,也很努力了…”
“六年前你生日那天,阿镜头上的伤其实不只是简单的脑震荡,他头伤得很重,但确诊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怕你担心,坚持要出院,之后的一年,他也不是故意要躲着你,而是他的并发症很容易让你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他想的是,如果确诊是良性的,他就跟你说,反正只要手术切除不出意外就没关系了,可是…”徐静宜哭着摇头,“它不是。”
“静妈妈不懂医生说的那么多专业的东西,但他说阿镜大脑里的肿瘤是因为外伤太严重导致的,而且需要动手术的位置很困难,第一次开颅手术可以切除百分之六十,可手术成功的几率却连百分之十的都不到…”
“阿引,你当时才十五岁,以后有很多很多的可能,也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
“他很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真的走了,你会有多难过,所以他才要瞒着你,哪怕你恨他讨厌他都无所谓,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们跟你说,他在国外结婚生子,定居下来了…”
“因为怕你怀疑,他连我们去看他都不让……”
“阿引,他希望如果他走了,以后你可以碰见一个你喜欢的人,好好的照顾你,而你只需要把他当作一个疼了你十五年,却又狠心抛弃你的哥哥。”
“他不想…他不想…”徐静宜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他不是不想回应你的喜欢,而是因为他很怕,很怕自己回不来,如果那天他真的走了,你才十五岁,你要怎么办?”
十五岁,人的一生没有几个十五岁,但雷镜有这个叫夏引之的女孩子的那十五年,他看她从牙牙学语到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对于他来说,虽然不满足,但已经足够了。
而他只是希望她,在此后没有他的所有十五年间,都可以是快乐的健康的,至少——
是好好活着的。
第62章 有哥哥真好。
雷镜从车里出来, 准备上楼时,碰见来送午餐的陈伯,两人聊了几句, 他看他离开, 才提着东西进入大楼。
下电梯时,又因为接了个电话,在长廊尽头的窗户那耽误了些时间。
所以走到病房门口, 距离他出去前说的去去就回, 其实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他看坐在门口长椅上却没在房里跟夏引之聊天的徐静宜, 有些意外,“阿引睡了吗?”
徐静宜听见他声音,才抬头, 通红的一双眼睛看向他。没说话。
但眼神几乎已经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至少雷镜的视线一和她对上,随即便明白了。
他看着徐静宜, 眉峰渐聚,压下了到嘴边的话。
方才在病房里, 她就那么当着阿引的面,把药递给他,那时他就应该察觉出来了。
可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想是自己多虑。
雷镜想问她明明答应过他的,为什么忽然反悔?
然这样的话,他又有什么脸面和立场来说。
对阿引,他有愧, 对父母, 他的愧意更深,这六年来,他们因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 恐怕他再来一世都还报不清。
……
徐静宜知道雷镜一直想瞒着夏引之的原因是什么,两人视线一撞上,她先开了口,“阿引…还好。”
“没有哭。”
雷镜不相信,但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没说其他,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揽了一下徐静宜的肩膀,“对不起,妈。”
徐静宜闻言抬手抹了下眼睛,看他,“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这件事,我们都是受害者。”
她拍拍肩膀上的手,轻握了一下,像是在解释自己的自作主张,“妈妈是女人,也是从女孩子一步步走过来,所以知道女孩子最在乎的是什么,有些事你不说清楚,它是不会过去的。”
“妈妈希望你和阿引都可以好好的,不想看到你…”她停住,稳了稳情绪,“不想看到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还要……”继续受苦。
“有些话你不好说不想说,妈妈可以替你说,”她握紧他的手,看他,“当年你欧阳爸爸和甜甜妈妈结婚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觉得,你也应该要记住。”
“你欧阳爸爸说,‘既然已经认准了对方,那时间就是最大的消耗品。’所以,妈妈很希望你们可以早点雨过天晴,好好珍惜现在。”
……
徐静宜说完那些话就走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雷镜握着门把手,在门边站了半天,有护士前后两次经过看到,热心过来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才回神说没有,礼貌道谢,推开门,进到房里。
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雷镜心坠了坠,还以为夏引之趁徐静宜不注意悄悄离开了,慌的准备转身出去时,才听见旁边卫生间里的停掉的水声。
他静了下,把手里盛着午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食盒和桌子的碰撞声跟卫生间开门的声音重叠,雷镜应声回头,看到夏引之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刚刚洗过脸,没擦干,脸上全是水,眼睛有一点点红。
只有一点。
对视半晌,还是雷镜先开了口,“陈伯伯刚把鱼汤送过来,快趁热来喝。”
夏引之仍旧没说话,但人走了过来。
雷镜从桌上抽了两张纸,伸手去给她擦脸上的水,被她轻轻偏头躲开,沉默的把纸从他手里接过去,随意在脸上按压了几下,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
雷镜手动了动,收回来,拿汤碗给她盛了一碗。
一顿饭下来,夏引之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算雷镜找话给她说,她要么不回,要么就回复个单音节。
到后来,雷镜也不说了,怕说多了,她会不高兴。
自从回来,这已经不是雷镜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无力了。
以往在他面前,生气难过从来不加掩饰的小姑娘,学会了藏,而且藏的好,藏得深,好的深的让他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