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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纽世界·重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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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刚下飞机,卢暄就把手机丢在了机场。
    于是他回国的第一件事不是和家人团圆也不是和朋友聚会,而是让司机带他去专卖店买手机。
    随手拿了个最新的苹果,他看都没多看几眼就忙着去办了张新手机卡。坐到车里才打开手机包装盒,装卡,开机,到了设置apple id那一步,他认命地发现自己第一万零一次忘记密码,连试好几次都没试出正确那个。
    懒得再折腾,陆续那直接点了忘记密码,屏幕上跳出两个熟悉的选项,他已经看了一万次,用邮箱重设,或者用安全问题重设。
    但俗话说祸不单行,一个人倒霉总是接二连三的,他悲哀地发现自己邮箱从来都是默认登录,眼下旧手机不知所踪,邮箱密码也跟着丢失的手机缠缠绵绵飞到了天尽头。
    手指点上安全问题那一项,他对能记住问题答案这件事已经完全不抱什么希望,只能默默在心里买了一手梦想。
    说不定问题是你叫什么名字呢?
    但如果这也能猜对,他就是神仙了。两道问题很快在崭新的屏幕上跳出来,你中学的名字是什么?你中学时最喜欢的电影明星/角色是什么?
    第一题他很顺利地答对了,毕竟密码可以忘,电话号码可以忘,能迷糊到记不住自己读书经历的人着实不多。
    电影的话,中学时大概喜欢看漫威?
    他随便把几个漫威主演的名字填了上去,却都提示错误。
    二十四岁的卢暄回想起青葱岁月,笑着摇摇头,大概是离得实在太远了罢,连少年时的画面都只剩了一些模糊剪影,更罔论那时的喜好了。
    多少年过去,人怕是除去外貌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不给提示地让他主动去想也实在难了点。
    他连当年看过什么电影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想起喜欢的电影明星?
    算了,还是回家之后用电脑登录邮箱再重置密码吧,他靠进柔软的座椅里,把车窗摇下一半,目光漫无边际飘到了首尔街道上。
    两年未归,沿途的风景变了许多,但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还是老样子,多年不曾更改。路过一座有些老旧的商场,卢暄依稀记得他小学时在商场四楼的特长班里学过音乐。
    学过的歌曲也早忘了,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进ktv就一秒三sorry,拿手的歌只有一首被调成电音的谎言。
    回到星洲的第一夜,卢暄丝毫没有认床。
    大概是夜里睡觉忘记关窗子,早晨从梦里醒过来时他鼻子灌了铅一样呼吸困难,嗓子也涩涩地痛,一说话就火烧火燎要冒烟似得。
    他爬起来叫司机把自己送到医院,大厅里人声鼎沸,他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更罔论进医院,一时被这拥挤的人潮闹得有点晕。
    好不容易问清楚步骤,他拿着号去门诊排了半天队,无聊到把新手机玩掉了百分之五十电,才轮到自己进去就诊。
    “卢暄?”年轻的医生自一堆病历本里抬起头来,实打实怔了怔,“你……回国了?”
    “是感冒了吗?”
    时间像流水一样磨平万事万物的棱角,潜移默化着一个人的气质与外形,眼前的人穿着白大褂,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全然不复模糊记忆中那个带着阴郁与清冷的模样。
    说来惭愧,卢暄还是通过嘴唇那特殊的弧度才勉强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他有点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场合下久别重逢。
    确切地说,他压根没想到会再遇见。
    “是啊,才回来没几天,一下不太适应国内的天气,发烧了,过来看看。”他一下一下抛着手中一串钥匙,自觉地补充,“鼻子不通气,咽喉痛,半小时前测过体温,三十七度九。”
    “最近刚好换季,流感病毒肆虐,”卢晔头也不抬地抽出本新病历,刷刷写了几行字,“挂两天水,注意保暖,很快就会好。”
    “以前有什么药物过敏史吗?”
    “啊,我对青霉素和头孢菌素类药物过敏。”
    “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有了。”
    卢晔写完处方,看护士们穿梭在诊室和病房间一路小跑,个个忙地不可开交,合上钢笔盖子站起身来,“走吧,现在护士都没时间,我去给你扎针。”
    “那……后面的病人怎么办?”卢暄有点犹疑,更多还是不好意思麻烦对方,更何况,护士都忙成这样了,医生不应该更忙吗?
    “没关系,只要五分钟就可以。”
    既然卢晔已经这么说了,卢暄也没什么异议,再推拒反而没意思,他站起身跟在后头走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落开了一步的距离。
    卢晔敲开装着药剂的小瓶子,用粗针管把药兑进氯化钠溶液,用镊子夹出块沾酒精的棉球,悬在空中问,“左手还是右手?”
    “嗯,还是右手吧。”
    对方熟练地挂好瓶子,握着他右手手腕把那枚细小的针头缓慢地推进血管里,直起身检查了一下点滴,顺手把输液速度调慢了些,而后冲他点头示意,“一共两瓶,有什么事或者要换药可以随时按铃叫护士。”
    卢暄道过谢,目送对方行色匆匆地端着医用托盘消失在病房门口,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来玩。
    他拍了张手上贴胶布的照片发在群里,语气夸张,“这药水好冰啊,血管疼qaq,有没有人来拯救一下我?”
    果不其然,把一堆发小都炸了出来,纷纷慰问他怎么了,何储甚至开玩笑说要买个果篮去医院探望他,权当给回国的花生接风。
    两瓶点滴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多大会儿就输完了。
    卢暄才回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就被迫我在家里安安分分养了几天病,闷得头上长角心里长草,一结束病号生涯就迫不及待约了一堆老朋友去酒吧喝酒。
    几个人自小相识,他又是两年不曾回来,曾经的朋友们都想他得紧,话题聊着聊着就从他的研究生生涯转到了儿时旧事。
    又顺着时间线一路从幼儿园说到了中学。
    酒意和夜色让人思旧,夏魏君摇晃着玻璃杯里的半杯残酒,半开玩笑地问,“卢暄啊,你还记得卢晔吗?”
    “啊,当然记得啊,那个跟我姓氏一样的初恋嘛。”卢暄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说出来各位可能不信,我这次生病去医院,恰巧挂了他的号,他还看在昔日情分上亲自给我扎了针。”
    “看,针眼还在呢。”他晃了晃右手。
    几个人都惊讶,纷纷感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缘分,简直比电视剧还要电视剧,小说里怕是都不敢这么写。
    怕是要被喷洒狗血的。
    “卢暄啊,当年我们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卢暄歪头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啦,他在医大课业繁重,还要勤工俭学,隔着十六个小时时差,他还连手机都不用,我经常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他,时间一久感情自然要淡嘛。”
    “我出国的头一年还能隔三差五飞回来看他,后来我也忙起来,第二年就很平淡地分开了,可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甚至好像都没有难过多久。”
    卢暄语气里带上了点一闪而过的惆怅,仿佛有微小的一刹那,他又回到了十五六岁时那个带着一身阳光试图融化冰山的青涩少年。
    灯光晦暗,气氛一时被摇来摆去地带出了些别样的伤感,何储连忙打圆场,“别煽情回忆当年了,我看你现在能认出他来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嘛,那是我的初恋,当然印象很深刻啊。”
    包厢里顿时一片起哄声。
    夏魏君仿佛打定主意要搞事情,他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把酒瓶放在面前,“那我问你关于你初恋的两个问题,你只要能回答对一个,我喝两杯,否则你喝两杯,怎么样?”
    “成交!”其实两杯酒并不算什么,谁输谁赢也无所谓,但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热闹,这挑战既然都抛出来了,不接就显得煞风景了不是?
    众人来了兴趣,纷纷把原本歪七扭八的坐姿调得正当了些。
    “第一个问题,你初恋的生日是哪天?”
    卢暄有点迷茫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那是串很熟悉的数字,甚至已经一粒一粒排得整整齐齐滚在了舌尖,却偏偏中了结舌咒般死活说不出来。
    竭力思索了片刻,他只好认栽,“唉,不是年轻时候了呀,”把希望寄托在后头一道题上,“忘了忘了,下一题。”
    “你们的初吻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谢右不干了,连声嚷嚷,“你这是明目张胆放水,暄儿当年可是初恋,总不至于初吻这种事情都不记得吧。”
    卢暄眼睛亮起来,一拍手,“对哦,夏哥这简直是送分题嘛。”
    “初吻是我们在一起后那个运动会,他跑一千米摔倒了,我扶他去医务室的路上。”
    “答错了!”夏魏君一脸促狭。
    “怎么可能?这到底是谁的初吻啊?”
    “我原本是想拼着喝几杯酒听八卦的,但运动会这次,我还真就知道不是你们的初吻。”
    夏魏君拿过酒杯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在运动会之前一周的样子吧,卢晔跟我被抓去年级主任那里统计运动员花名册,你蹲在办公室外头拐角里眼巴巴等着他。”
    “我还有这么纯情的时候?”卢暄刚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立时被笑得喷了出来。
    他连连摆手求饶,像少年时那般露出一副可爱又无辜的模样,“哥,我再多喝一杯,你就别当着各位哥哥们揭穿我黑历史了怎么样?”
    “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小时候喷牛奶,长大了喷酒,老了怕不是要喷血?哎你别打岔,你就是这么纯情,”夏魏君也快笑死了,“我们俩一出来,你拉着他就跑,我有点好奇,假装回教室,从走廊另一头绕过去偷看,正看到你躲在角落里踮着脚亲他。”
    “那次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初吻,但可以确定比运动会要早。”
    卢暄仔细在记忆的长河里搜索一会儿,隐约记得好像是真有这么回事,果断认输,“好好好,我输了,这么多年过去,记不住也是正常的嘛。”
    “愿赌服输,两杯就两杯。”他在笑声里一仰头喝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透明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折射出浅浅的灯光。
    摇曳生辉。
    那天夜里卢暄回到家时,他妈妈正坐在客厅里等他,见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语气温柔地埋怨他病才好就喝那么多酒。
    里头却没多少真正的责怪。
    他像小时候一样没正形地窝进沙发里,冲他妈妈撒娇,“想喝醒酒汤。”
    “就知道你回来得找醒酒汤,给你留着呢。”他妈妈起身去了厨房,端出来的精致白瓷碗里有几块胖胖的年糕半露着身子。
    “年糕汤?”卢暄一愣,却还是乖巧地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个啦?”
    “我们暄儿长大了,研究生都毕业了,”这些年妈妈已经很少叫他乳名,这一晚却异常慈和,“可是妈妈却老啦,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你今天晚上不在家,妈妈从你书柜角落里翻出本落了灰的相册,才发现岁月真的不饶人。”
    “有张照片是不知道在哪家小餐馆拍的,你面前摆着碗年糕汤,”他妈妈伸手捋了捋整齐的鬓发,“才想起你大二那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爱吃这个,每次回国都吵吵着要吃,就去厨房给你做了一碗,也不知道你两年没回家,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个。”
    卢暄夹起块年糕吹了吹,笑着咬了一口,搂了搂妈妈肩膀,“当然喜欢呀。”
    “妈妈做的我都喜欢。”
    他三两口把那碗汤喝完,回到自己房间摸了几粒薄荷味口香糖剥开丢进嘴里,嘴巴一动一动地嚼了好半天才进卫生间洗刷。
    刷牙的时间都比平时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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