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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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缓缓在身后落幕,他依旧淡淡地问:“为何不直接与他说?”
    “自己的孩子我了解,尧白生性最恨束缚,无忧无愁像个孩子,倘若将这沉甸甸的责任交于他他未必肯接。”女帝看着天边余光褪尽,缓缓道:“倘若让他在人界四处看看,知晓人情人事,兴许会让他长大一点。”
    闻不凡说:“我未必能帮你。”
    女帝却意外很笃定,“你能。”
    不知为何,她落在身上的目光让闻不凡很不自在,刻意亲近又似乎很疏离,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审视。
    最后女帝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佛尊,救六界生灵于苦难可是天大的功德。”
    有什么念头在闻不凡心里倏然而过。天大的功德——那是否意味着他能寻回佛心,有朝一日能够结束一次次看不到尽头的流离。
    尧白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闻不凡的小院,似乎是一阵风吹来他就在梵境外头了。他走在明晃晃的天光底下,像孤苦伶仃的野魂。
    他走了很久,直到烟灰色的云爬满寂寥空旷的天穹,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行将消散的身子,提起最后一口气朝东南方飞去。
    ——
    苍山湖大得像海,在大地的东南角。这里有一块天然的巨大的石块,高三丈余,如同一面灰白屏风落在湖心岛上。
    尧白飞得吃力,终于在越过层层浪尖落在姻契石下。他贴着石面一寸寸寻过去,在熠熠亮光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尧白两个字很小,他伸手摸上去,连着名字的一根线便亮了亮,线很细,但好歹能看清。他继续循着线往前找,这条姻契线格外冗长杂乱,从石头的正面一直牵到背面,几欲断绝。尧白小心翼翼,生怕动作重了把线摸断似的。
    尧白摸到石头角落,那是姻契线的尽头。这条线像是跨越山海,终于在这里无以为继。
    他缓缓蹲下身,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石面——他名字的另一端空空如也。
    尧白垂头低低笑了两声,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的期盼。
    晚风踏浪而来,尧白的神魂在风中悄然散尽了。
    正文 关我什么事?
    桑宿忽然察觉到什么,她愕然抬头看向尧白,刚好对上尧白那双极其平静的眸子。那不是理性之后的平静,更像是风浪过后的寂然。
    “他的神魂好像没回来。”桑宿喃喃地道。
    下一瞬山中风浪乍起,这风不再是伴着细雨绵绵飘来,它气势万钧仿佛要摧毁一切。凤凰炽火从山尖一直烧到天穹,赤火般的红云像是倒挂在天空的巨浪,排山倒海滚向远处。
    刹那间一道红光从尧白体内迸出,浓浓炽火里的单薄身影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只,恰似尘埃,即将要在烈火中焚尽。
    “他要做什么?”烙阗看着长阶上的尧白,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一眨眼尧白就会变成一茫水汽彻底消失。
    星屠阵阵灵感知到不妙,试图阻止自己的生祭。
    割眼白色光束重新亮起,尧白仍然一动不动。正在这时,水月忽然从尧白背后蹿出来朝前尖啸,星屠阵排斥一切生灵,急蹿的白光几乎下一刻就将水月裹走。它挣扎着呜咽几声,如同一根毫毛般被阵灵吞噬撕扯。尧白听到“砰”地一声,水月的猫一样小的身子落下来,顺着石阶往下滚去。
    阵灵还在猖獗,沉闷的低吼不断响在耳边,似乎在斥责警告自己的生祭。尧白闭上眼,轻轻地道:“停下吧。”
    他周身浴火,脸色却冷得如同寒霜。
    天上地下一片赤红,桡花山不再平静。
    天璇顺着星屠阵探入轮回大门,忽然一瞬间白了脸色,“两重门坍塌,轮回大道震荡不已,九殿下···九殿下莫非要因一时之气让人神两族因此为祭!”
    尧白并不理会。翻涌的红云中慢慢飞来无数飞鸟,它们卖力靠近正在燃烧的凤凰,聚集在低空盘旋悲鸣。
    女帝真身乃是一只毕方鸟,会同所有飞鸟一样受凤凰感召,她仿佛预知到什么,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冲上石阶。
    这时候火焰中心的尧白缓缓抬起一只手,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纷繁乱杂的掌纹,又看了看正往上跑的母亲。
    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事实上他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那一缕神魂饱含五百年来最真挚最难忘的情感,他把它们全部丢掉了。
    尧白一字一顿,狂风掀天,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神族也好,人族也罢,关我什么事?”
    他垂下头,将右手轻轻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切像是在瞬间静止,奔跑的女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摇头哭叫:“不要!”
    万千飞鸟在耳边悲泣,尧白却只觉得痛快。
    ——
    狂风乍歇,山雨渐停,浅白流云重新飘回头顶,只有低空的飞鸟逡巡着不肯离去。
    尧白掌心捧着团跃动的火焰,只是那火焰的中心红得有些离奇,像是血肉。他缓缓将五指收拢,那团东西的碎片便从指缝间飘落下来,被山风送至桡花山的各个角落。
    花问柳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用发涩的声音说:“他剖了自己的凤凰胆。”
    雪青衣衫的小凤凰依然停留在原地,像是开在石阶上的一朵纯净又孑然的花。
    他顺着自己的来路慢慢往下走,路过今早踏过的白石板,路过途中拂过衣衫的白萼花枝,路过惶然绝望的女帝。
    走到最后一步阶梯时他顿了顿,回过头望向脸色苍白的女帝,平静道:“母亲,不管如何多谢您生育一场。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您寄予厚望的凤凰了。凤凰胆留给星屠阵,过去的小九留给您。”他看向茫茫云海,吸了一口自由的甘甜气味,然后迈下长阶。
    尧白蹋出桡花山的一刹那,无数只凤凰虚影从山间,从洞里,从水中飞跃而出,它们拍着华丽的翅,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向苍穹奔向云海。
    被困在桡花山中的凤凰先辈们挣脱桎梏,残魂重获自由。尧白默然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开心,可是心里始终空茫茫的,似乎已经不知道喜怒哀乐为何物。
    凤凰清啼逐渐消弭远去,凤凰们的残灵终归山川穹宇。
    星屠阵得了凤凰胆,如同有了最纯粹的凤凰精血,立刻乖乖安静下来。
    桡花山如同劫后余生,山风夹杂一两声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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