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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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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人椿庆幸自己就坐在泥地上,要摔也没地方摔了。
    日子被风吹起,阴霾赶走不少。
    有一日竟然听说苏稚与桑武士要办喜酒了。为之欣喜之余,闻人椿钦佩霍钰,钦佩之中又带了一丝畏惧。
    苏稚会选哪一子,要落哪一步,全在霍钰早就画好的棋谱之中。闻人椿是那颗知道结局的棋子,走得多少有些麻木。
    陈大娘侄子许是听闻了消息,特地来问闻人椿,可要一同去喝喜酒。
    他是受苏稚,准确地说,是准桑夫人的威吓利诱才三番五次来纠缠闻人椿的。
    闻人椿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官低一级的滑稽。只因苏稚是出于任性好玩,故而他瞧着并不可悲。
    她面露难色,说不了吧。
    陈大娘侄子也不恼,憨憨一笑,毕竟这回答亦在意料之中。
    闻人椿需要坦白自己的心。她对陈大娘侄子是有好感的,那不是一种暧昧热切的男女思慕,而是一个吃过不少苦的人对一个天天乐呵呵的人自然地亲近。她甚至很笃定,若她同他搭伙过日子,这一生都会安稳太平。
    “知道了。”刚听完闻人椿的报告,霍钰并不上心,只在心中记了一笔,就等明日苏稚来学诗词之时,演一出吃味的戏码。
    “不过——你瞧着似是有些遗憾。”霍钰撤了笔,说得轻描淡写。闻人椿神色中飘过一丝惊讶,她以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
    她摇着头“唔”了一声:“选定离手,不遗憾的。”
    “等回了明州城,我会为你择一良婿。”他很喜欢提及此事,甚至,他就像是在害怕什么,要依靠不断地提及此事,教彼此的脑子里都留出一片警醒——逾越雷池,天诛地灭。
    几次三番下来,闻人椿听得疲了,应得敷衍至极。
    “怎么,当真对陈大娘侄子起了心思?”霍钰拄着拐杖走到了她面前。闻人椿知道自己要说的话着实大胆,头也不敢抬,便死死地盯在了拐杖上,密密麻麻的纹路里,她几乎能看出花来。
    “二少爷。”她咽了咽口水,这回终于鼓足勇气:“难道世上女子只有嫁人一个归宿吗?”
    霍钰以为她是玩笑话,低低地哼了一声。
    “若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或者,遇到的人没有一个是良配,就不能自食其力过完一生吗?”因为陈大娘的耳濡目染,闻人椿近来觉得孑然终老的日子并不可怕。比起霍府的任何一房娘子,比起那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却毫无价值的府宅争斗,陈大娘的日子实属天赐恩惠。
    霍钰被问住了。在明州,在临安,在他知道的任何一座城,只有尼姑才不想嫁人。他怕闻人椿是意有所指,但他不能点破。
    棋子是不可以下到棋盘之外的。
    “看来你是想一生都做女使了。”霍钰挑起了眼角,明知不如此,非要如此问。
    闻人椿也配合,扫过他眼下青黛,傻笑了一声。
    春雨绵绵下了好几场,快要熬到温暖开花时候。
    万物复苏,气象更新,闻人椿瞧着欢喜,想把这彩头带到身边,便剪了几只刚刚结苞的花梗摆到了书屋里。
    “小椿,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自从和桑武士敞开心扉你侬我侬,苏稚便和闻人椿不计前嫌,甚至她心里是清楚的,没有闻人椿推波助澜,她还要和桑武士别扭好些年。于是她面上不明说,待闻人椿倒是愈发好了。
    闻人椿看着那花那叶,脑子里头是空白的。她对畜生知道的比较多,花花草草的高雅玩意儿,她只能道出好看二字。
    “这个啊,叫椿花!”说着,苏稚已经端端正正写了一个“椿”,“喏,和你的名是一模一样!”她将宣纸高高举起。苏稚学字学得认真,远处看去,很得霍钰精髓。
    闻人椿“噢”了一声,又将那花那叶好好打量了一遍:“可我听说椿花开于冬日。”
    “在我们系岛,夏日也能开哦!”
    “好稀奇!”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花还未开,她只能将眼珠子凑到花前,透过一个针孔大的眼儿去猜那重重叠叠将会盛开的模样,“这花好看吗?”
    “好看!”苏稚已经绕到了闻人椿的身后,“同你一样好看!”
    她又胡乱夸奖,十分里面没一分是真的。
    闻人椿连连摇头:“我要真好看,桑武士看上的该是我了!”她也不赖,将苏稚逗乐了。
    苏稚翻了好几个白眼才说:“哦,你瞧得上吗?我瞧你喜欢的可是斯文书生那一款,最好赋诗作画之余还能谋定生意。那鼻梁得是高的,眼角得是翘的,身子板不能太厚,最好右腿微微带些瘸……”
    “苏稚!”
    “还藏什么呀。你那少爷被我几次一激不都激出来了,既然你帮了我,我也得帮你啊。”
    我们不一样。闻人椿苦笑,真想同她说实话。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阴的。”
    “唔……”闻人椿忽然想到了霍钟。论“阴”,无人及得上霍钟的阴郁诡谲,她甚至冷不防打了个颤。
    幸好苏稚顾不上她,人家有自己沉迷的心事:“不过我也喜欢的。”
    “啊?”
    “不是霍师父,我是说,阴的这种男人。”
    “那桑武士?”
    “他是现在!我说的是以前嘛。”
    “那位宋人师父?”
    “你!你怎么知道!”苏稚顿时吓得小脸变了形,扯着闻人椿的胳膊甩个不停。
    “你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神色不明,我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能看出一些的。”
    “算了。”苏稚洒脱地叹了一口气,“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们阿见有多好!”
    “啧啧。”
    “你什么意思!”
    “羡慕呀。”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爱意,恨不得人人知道自己陷于甜蜜,哪能不羡慕。
    “那霍师父也还算不错。虽然他时不常地拘着自己,偶尔阴阴的,但我瞧得出来,他心里有你。每每我说要给你介绍旁的男人,他都快要气得冒火了。还有啊,我发现你身子不爽利的那几天,他都没平日那么刻薄了,变着法子地让你歇息。”
    那是装出来哄骗女人的。
    闻人椿提醒她,更是提醒自己。她好怕自己忘了一切都是假扮,然后跌进深渊,永世爬不出。
    瞧,她是多么高瞻远瞩。
    第33章 喜酒
    水到渠成碰上急性子, 苏稚同桑武士一合计、一盘算,喜酒便摆在了六月初六。
    系岛同明州一样,也信黄道吉日喜乐平安那一套。
    那一日, 日头烧得猛,辰初未至, 青石地上已被照得冒热气。闻人椿跑出去,跑回来, 又跑出去, 跑回来, 半件纱裙都被汗水浸透, 比苏稚这位新娘子还要忙得厉害。
    苏稚瞧她脸上红扑扑的,一边咬着喜饼一边笑她:“你这脸, 怎么比擦了粉黛还要红。”喜饼的皮是千层酥油揉的,她一边咬,饼屑便细细碎碎地往她身上掉。
    “别吃了!”闻人椿悔不当初, 怎么想都不想就答应帮她料理今日杂事。这种操心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还得热心肠的大娘们来做。她连忙寻来一柄鸡毛掸子, 将苏稚内衫上的饼屑都扫了去:“等换上嫁衣,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再偷吃了。”
    “不必当真!统共是走个形式, 就是脏了也没人在意的。”苏稚随性极了。闻人椿气得忍不住往她脑门上点了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哎呀, 你不知道越是当真越容易搞砸的道理啊。”别说, 苏稚还是很有一套过日子的办法的。
    闻人椿只好点头:“您说的有理。那我也不费心了,嫁衣差不多套一套, 喜帕差不多盖一盖,就把你送去桑武士那儿。”
    “好小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嘛。”她没个正形,爬山虎一样黏了上来。闻人椿是最受不得女子撒娇的,只能继续献出心力, 为她奔波。
    不过她奔得心甘情愿。
    好像看着别人过上如意日子,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镜中女子愈发娇美了,苏稚本是活泼圆润长相,被妆娘几笔描摹,扬长避短,竟画出了一丝绝色。
    “真是好看!”苏稚用手指头轻点了自己的脸颊,她向来不遮不掩表里如一。老成的妆娘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掩着嘴也笑起来。
    闻人椿这回也没泼她冷水,顺着夸下去:“苏稚,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她诚恳极了,苏稚倒有些不习惯:“你这就夸大其词了。”
    “唔。”闻人椿摇摇头,郑重其事又说一句,“是真的!”
    “等你出嫁那天,肯定比我好看!”
    出嫁。
    闻人椿还挺向往有那么一天的。哪怕娶她的人不是她心里那一位。
    可即便如此,这些对苏稚来说触手可得的东西对她来说仍是远在天边,它们飘渺无常,此刻连一根看得见的牵绳都摸不着。
    闻人椿不想扫兴,便重重地点头蒙骗苏稚。
    言语间,苏稚在桌上摸了一根金步摇,对着镜子直直地插进了闻人椿发髻。因为常年干活,不是在兔场就是在药场,闻人椿极少佩戴首饰,今日被苏稚趁其不备地装扮过后,她整张脸似是都豁然明亮了。
    好像蚌壳开了口,一颗遗珠露了面。
    苏稚轻佻地拍了拍闻人椿的侧脸:“真是便宜了霍师父。”
    闻人椿愣愣地看着镜中人,只觉得陌生了,好像有股声音要她敲破枷锁。她作势要将金步摇摘下,却被苏稚拦住:“戴着!今日新娘子最大,你不要教我不开心!”
    闺房之外,早被宾客占满。
    系岛不兴出嫁从夫那一套,全凭新娘子和新郎官自己意愿,要住婆家,要住娘家,要挑个无人之地自己搭建院子,都无人管束。
    像苏稚同桑武士,便是自己向岛主择了一块空地,要建独门独院。如今院子才刚刚劈了树,铺完泥,没法纳人活动,喜酒便就近摆到了苏宅。
    苏宅爱结善缘,桑武士又好人缘,偌大一个苏宅竟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苏稚躲在喜帕下,光听着人声鼎沸都有些紧张了。
    “小椿,小椿。”她虽握着喜婆的手,还是安不了心,总是偏头低声去喊闻人椿。
    方才说得随性自在的小姑娘不见了,她开始害怕出错闹笑话、害怕丢了桑武士的脸。
    “放心,有你夫君在呢。他一定能领好你的。”此刻轮到闻人椿安慰她了。
    说真的,她羡慕得快要融化了。就像见到了人间奇景——冬日开花、沙漠流小溪。
    等桑武士念到他要生生世世守护苏稚时,不知是桑武士的嗓音太有力,还是苏稚的肩膀颤得太动人,闻人椿竟然不知不觉流下一行泪。
    她立即扭头抹去。
    脑袋晃得太快,都忘了头上还插着一只金步摇,丁零当啷的,猝不及防就从霍钰的下巴前扫过,闪得他眼睛疼。
    “怎么了?”
    闻人椿不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摇了一记头。
    “舍不得桑武士?还是舍不得苏稚?”他故意同她说了玩笑话,可她好像没听懂,还在小女儿的忧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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