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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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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相约如何。”他声音平稳,犹如茶水表面。
    “陈大娘侄子没来,来的是桑武士。”
    “我问的便是他。”
    “你知道是他?”可清晨她去霍钰屋中换药的时候,没听他提过半分。
    “我有意放出消息,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所以——桑武士成了霍钰的瓮中鳖?闻人椿忍不住皱眉,原来今日在她眼中突如其来的一切,都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
    “他说了什么?”霍钰也有算不准的,所以要靠闻人椿。
    闻人椿便将桑武士的意思又讲了一遍。平心而论,她以为桑武士的话挑不出错处。
    听她言语时,霍钰饮完了一盏茶,瓷器在桌上碰出一声脆响:“倒是位忠诚之士。可惜倒在女人脚下。”
    “……”
    “怎么近日话少了这么多?”
    闻人椿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小脾气藏得并不好,霍钰不过是无暇提起。许是今日事体进展有了进展,他才能歇口气,拨出时间询问他的这位救命女使为何耍性子。
    闻人椿不承认那是小脾气,她只是觉得无话可说,说了徒增火气。
    难道她能问“二少爷为何常常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她能说“二少爷请别这样不择手段”。
    她拦不下霍钰的,只能守。
    哪怕有时心里窝了气。
    “是我本来就……”
    “你本来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他知道她在同他生分,动不动就将他们间的距离拉去一个不上不上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什么事都照他吩咐,实则有怨。
    “小椿,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他用最温柔的语气、最沉重的眼神,闻人椿只是瞄了一眼便被吸了进去。
    “我知道二少爷是身不由己。”
    “可你不认同。”
    “……冤有头债有主。”
    “若是我说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既能报仇、又不伤苏稚的法子,你信吗?”
    闻人椿先是惊讶地对着霍钰眨了眨眼睛,立马又开始将信将疑。
    霍钰有些失望,有些郁结,他不得不承认。
    他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既然桑武士心悦苏稚,日后你便照着苏稚的习惯打扮、说话、行事。一有机会,多多接近。”
    “是要勾引他?”闻人椿的心已经跳到了谷底,脸上的表情又苦又涩。
    “凭你,勾引不上。”霍钰将闻人椿从头到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那要做什么?”
    “做了便知道。”
    “若是桑武士不喜,一朝将我发配入狱,怎么办?”
    她的想法还真是天上地下,霍钰难得笑容如从前。他同她保证:“就算有那一日,苏稚也不会答应。”
    “他看起来可凶了。”闻人椿悻悻道。
    “那还有我呢。”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散得也自然。他们都不是热衷深究的人。
    上天垂怜,亲近的机会很快便来了。
    因药材长于险峻之处,桑武士特地拨出一小队人马陪同苏宅的采药工人上山。闻人椿拿从前跟着文大夫学来的本事毛遂自荐,当即选征入队。
    她不怕日头晒,冲在最前排,桑武士每一次回头准能看见她——扮得同苏稚愈发像了,除却一些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她到底想做什么,桑武士看一次便皱眉一次,最后在其授意下,闻人椿被分到了最难的一块区域。
    还没找到地图上标注的那个红点,闻人椿已经见了两回落石,大也不大,就是让她心中时不时地砸出些涟漪。
    不过她的步伐却是越跨越大。
    早些采到药材,早些解脱,她这样鼓舞自己。
    勤劳做工的时候,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日头就从头顶掉到了斜上方,闻人椿的脸被照得红红的,两臂虽然没受伤,却被乱长的枝芽、遍地的奇石磨出了好几条白印子。
    说起来还挺娇贵。
    闻人椿拍了拍衣衫上的粉尘,又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才将竹篓背到了身上。
    走了十步不到,她的腿竟不受克制地颤了起来,她甚至感到有两根筋正在剧烈地跳动,只要她一失神,这腿就能软绵绵地化作一滩污泥。
    都说下山更比上山难,闻人椿今日是体会到了。她不敢冒险,尤其鞋底在上山时已经磨平了许多,若是此时执意前行,必然滑出一个得不偿失。
    山下,众人陆陆续续回到了集合点,有采药的老手甚至已经喝完了三盏茶。
    “还差一个。”
    “知道了。”桑武士都不用细问是谁。这个异乡人,古里古怪,又在玩什么把戏,他最是讨厌这样心思复杂的人,多琢磨一次便要费他一根头发。
    “天色已晚,你们先行回去。我在这儿接应她便是。”
    只是最后桑武士也坐不住了。
    春雨来了。
    第29章 忠仆
    山路怕水, 泥都搅作一团糊,别说鞋子,闻人椿大半个脚腕都被染得灰不溜秋。这还是好的, 回了苏宅洗一洗便是,就怕泥滚泥, 到最后每走一步都是千斤重,直到抬不起脚。
    这根树枝不错, 够粗!
    闻人椿于是立马丢了手上那根半截都是泥的, 徒手又劈下一根, 干脆利落, 捡起树枝的时候她甚至还得意地笑了笑。
    瞧,她还是蛮坚韧蛮厉害的嘛。
    这样的想法不只属于她自己, 桑武士亦有同感。
    他见她满身泥泞,黑的点早已连成灰的片,平日收拾得还算妥当的一张脸如今雨水汗水混作一堆, 这般辛劳, 但竟全然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委屈畏缩。
    佩服与惊叹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 桑武士还是惭愧的, 他此刻竟身披蓑衣、脚踩油靴。
    “闻姑娘!”他放开声音, 每个字都在雨声中撞击,随后掷地有声。
    闻人椿激动地昂头, 她甚至忘了桑武士是如何提防她的,拼了命地冲他挥手:“我在这儿!”她知道的,只要她坚持,就不会被抛弃。
    “桑武士,我在这儿!”她怕自己灰蒙蒙一个, 让桑武士看不清,又高声喊了几句明确位置。
    桑武士也不辜负她信任,逆向攀爬,用了全力。
    “如何?可有受伤?”他似是将她当成了手下的士兵,殷切地往她肩上拍了一掌。
    闻人椿原本倒是不觉得的,却因桑武士的手上分量加重了肩膀上的负累,她皱了皱眉。
    “来,我背!”粗糙莽汉难得看穿一回人心,他的手往上一提,闻人椿的背便轻了大半。
    “多谢桑武士。”
    他哪里担得起谢,要不是想给她和霍钰一个下马威,今日她也不必受这罪。
    闻人椿同桑武士都不是话多的人,过了起初相遇那一阵,山中又只剩下雨打嫩芽的声响。
    倒也不尴尬。
    “啊!”离平地还有十步不到,闻人椿不知是腿软还是分神,忽然跪着歪倒在地上。走在前头的桑武士下意识将她扶起。
    闻人椿还在揉着腿肚子,桑武士清了清喉咙,若有所悟地开口了:“闻姑娘,你这样便没意思了。”
    闻人椿抽了抽嘴角。
    “你做自己便好,何必作苏姑娘模样。”
    “唔……在桑武士心中,苏姑娘难道就是这般软弱可怜的人?甚至要故意摔倒博怜爱?”
    “她是天生单纯,你不同。”一码归一码,桑武士分得还是很清。
    闻人椿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生于长于平整地势,欠缺上山经验,这腿是当真有些抖了。桑武士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岛上大夫。”
    “我来之前,闻姑娘不是也走得好好的嘛?”
    他说的还算在理。闻人椿这回吃瘪了,迈下最后几步,终于到了平地。
    那雨也是蹊跷,随着她脚点地面,落完了最后一滴。
    真是爱雪上加霜。
    “桑武士,你可曾有过孤身作战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更勇敢。”
    “这是孤勇。”
    “也叫硬撑。”
    “可瞧你表情不算狰狞。”
    “毕竟这还不算什么迈不过的灾祸嘛,顶多是费心费力。胆大心细点,是个人都能熬下来的。若是雨再大些那就可怕了,山上滚下大石头,又或者雷公一道上阵,轰的一声劈下来。”
    “不一定都能熬下来。”桑武士摇了摇头,将解下的水袋递给闻人椿,“闻姑娘,你从前应当受过不少苦吧。”
    “也不算啊。我可从小都没被人打过呢。”他们交情不深,她玩笑着一笔带过,而后趁此机会,讲了一句她一直想讲却不敢讲的话,“对了,桑武士。我姓闻人,不姓闻。你可以叫我闻人姑娘,也可以和苏姑娘一样喊我小椿。”
    闻人椿说的还算诚恳,但意思还是叫人尴尬的。
    桑武士“噢”了一声,浑身羞愧掩不住。这不就是在说他是个文盲嘛,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闻人姑娘,上马吧。”
    闻人椿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了,道完谢后便撑着桑武士的手掌跃上马背。
    先行回苏宅的队伍已经到了近一个时辰,偏偏闻人椿同桑武士踪影全无。苏稚忧心闻人椿,在书屋中踱来又踱去。就是雨停了,也不见她要罢休。
    “霍师父,你就不担心吗?”霍钰越是镇定自若,她便越是心烦。
    “小椿福大命大,你要信她。”搁下笔,霍钰透过四方矩形的窗向外望了一眼。雨过天晴,她不会出事的。
    真是搞不懂。苏稚别扭地哼了一声:“若今日是你在山上、在雨中,小椿肯定早就去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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