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酽的月光向地面倾泄而下,照得香樟叶被镀上了层内敛的金光。起云后,大抵再过数日佛市夏天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临,在这之前的月光总是分外明亮的。
沉默了会儿,简容在电话那头不催也不急,只剩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会的。”周卿檐明知无人可见,却还是对着皎白月光勾起了嘴角,“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该知道的,我也会知道我应该知道的。”
夏日交流营的最后一天晚,简容硬是逮着本想着能逃过一劫而暗自高兴的周卿檐赴了校领导的庆功之约。周卿檐属实不太理解有什么好庆功的,对他而言这也不过是拖延暑假的其中一个权宜之计,更何况主科系的教授全当了甩手掌柜,唯独副教授们把整个交流营的担子重重地扛在了肩上。
最好的庆功方式就是让大家安生过个平稳的暑假,别人不知道,至少周卿檐是这么觉得的。
回家把奔波在夏日午后沁湿的衬衫换下,临出门前,周卿檐下意识地点开手机确认了校领导给他发来的地址,但看着看着又莫名地把原先滑动在与校领导的历史聊天记录的手指挪到了置顶在最上头,灰灰暗暗的聊天框,沉默地伏着“惟月”两个字。自从前天从医院回来以后,他总是纠结踟蹰着是否该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可每当遣词措意都仔仔细细地咬文嚼字了一番后,又总会下意识地去挑字眼儿,到最后哪哪看着都不顺心,都怕令周惟月感到唐突,索性又按下了回车键全给删了个精光。
凡人陷入情爱,无论本性是率性而为亦或是玲珑肝胆,终究逃不过被囿于多情而矫情的桎梏里。
周卿檐瞥了一眼手机上头跳出来的提醒咨询,是默认通知的黄历给他提醒,今日是万事皆宜适合出行和对爱慕之人表述心意的大好日子。他顿了半晌,长按着主页上那大红大紫,喜庆味儿十足的黄历,摁下了卸载键。
佛市的晚高峰虽不比城里来得繁忙,但好巧不巧的是正当周卿檐拐上分岔道的时候,油门还未来得及踩踏下去,前窗外头车尾连连亮起的红灯彰显著出现了预想不到的路况,周卿檐轻鸣了两声喇叭,不见前车有动弹的迹象,点开导航,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整条道路通红一片,并且缀着车祸标志。
这叫万事皆宜,适合出行?周卿檐挪开眼,心想把黄历卸载的举动果然是正确的。
校领导订的是家混合式自助餐,是佛市格调档次最高的一家餐厅了,高高一栋楼矗立在市里正中位置,也不乏听过老一辈人总说那块地是风水宝地,至于是不是,周卿檐到底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因为车祸导致的堵车已经让他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当他匆促地连走带跑到大门口,被大厅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惊得步下一趔趄,刹不住脚步地撞进了一陌生人的怀里。
“先生?没事吧?”那人沉默了会儿,问了这么句。倒是也沉得住气,没一上来就像他家对街卖烟的大爷般暴脾气,总是看人哪哪不顺眼,句句一顿怼。
周卿檐忙从人怀里挣脱,说:“抱歉。”
“没事。”
他顺势抬起头,见那陌生人勾起的嘴角却丝毫不见一星半点的愉悦,周卿檐心下了然,那只是他谦和有礼的品行作祟,下意识挂起的一个表情而已。或许他心底正在埋怨这个莽莽撞撞的自己也说不定,这么想着,周卿檐诚恳地说:“非常抱歉是我不小心了,要是您哪儿不适的话可以到佛大找动物系副教授。”
说着,他从兜里的三合一钱夹内掏出了裸白色的名片,递到了那陌生男人手里。
“我的名片。”他指了指男子捏在指尖的小卡,说了句,也不等男人多置喙些什么,朝他点头示意后转身便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25章 挡酒
服务员小姐拎着周卿檐上了十一楼,他在电梯里左顾右盼,甫看见电梯内侧一面墙贴着对应楼层的业务内容,十楼至十五楼都是自助餐餐厅,只不过越往上,是从大餐厅、包厢到独立空间的区别罢了。而校领导预约的是十一层,包厢餐厅所在地,周卿檐不由自主地多睨了两眼,在心底暗自感叹校领导的财大气粗。
虽说是家混合型的自助餐厅,装潢却里里外外充斥着现代摩登与江南山水结合所迸发出诡异又和谐,矛盾的抽象美感。一出电梯的落户外挂了两盏大红灯笼,一个写着“锦”,一个写着“言”,下笔行云流水笔酣墨饱,挥毫人的书法功底明显深厚。
但周卿檐仅仅匆匆过眼,并未把大红灯笼放在心上,他已经姗姗迟来将近两个小时了,按照和老人家相处多年的默契使然,校领导常规的“罚三杯”看来是躲不掉的了。周卿檐站在包厢外,揉了揉太阳穴后才抬手推门而入。
饭桌上诚然早已酒过三巡,醉醺醺的教务处主任和酒气上头面红耳赤的校领导逮着他,果不其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起哄:“哟!这不是我们周副!怎么来得那么晚啊?”
“哎是啊,来来来,老规矩!”教务处主任往玻璃小杯里倒了三盏白酒,却动作不利索地溢出了大半杯,濡湿了整个杯身,“迟到的自罚三杯!”
果然。
倒也并非周卿檐不敢喝,但自从上回喝酒导致他遇见了文穆清,又险些从他手里遗失一条生命以后,周卿檐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但凡和酒桌沾上边,接下来会发生的,十有八九准没好事。但时至今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谁让领导等同于大爷呢,大爷的边上还坐着姥爷呢。
“那是必须的。”周卿檐赔笑着伸手,指尖刚沾上杯沿一点酒,遂而就被扣住了手腕。他心下一惊,忙不迭地回头,周惟月静默地站在他身后,嘴角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而一如既往地把背脊挺直如长青松柏。他今天没带耳钉,麦色的耳垂上干净规矩的,不掸眼细看是看不见上头泛着薄红的小孔的。
“王主任,这酒我帮周副喝了,就斗胆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周惟月含笑,话说着是友善商讨的语气,可里头全然是势在必行,“我老板想借周副商讨点事儿。”
“等……”
周卿檐和王主任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周惟月已经迅疾之间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后又再拿起下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使王主任那桌上的一群领导怔然不已,呆头呆脑的只知一味看着,连话都忘了怎么说似的。
等最后一个酒杯见了程亮的底,周惟月依然一副落落洒脱,神色清明,仿佛刚才入喉的不是辛辣呛热的白酒,而是早被偷天换日成凉白开似的,“那么失礼了。”
说完,他拽着原先一直扣着周卿檐没放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龙盘虎踞的鸿门宴。走出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