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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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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有个很要好的姐妹你还记得吗?她曾与我说,即便做宫妃只能活一日也好,她说她情愿煊赫而死,也不想窝囊地苟活一辈子。一生只能享一日福,却好过苦一辈子。于是她去做了傻事。人要寻死,别人是拦不住的。”
    “我不行。大概是人各有志,我只想活得更自在一点。”
    “先帝爱煞的那几个美人,又有哪个活到了现在呢?转头就被他抛下了。”
    萧叡着急地辩解说:“我从没抛下过你……”
    怀袖不置可否:“可我想,假如我是男子,我也会更重权势而不是情爱。权势能换衣穿,换食吃,换房住,换车行,能使人敬畏,情爱不能。若一个男人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我也瞧不起他。”
    “尤其你是皇帝,皇帝就更不能那样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海岸边,低下头,原来是不知不觉地走到浅滩处,潮水漫上来,打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袂。
    细软白沙上的水痕转瞬无踪,她怔怔地说:“……你十六岁那年,皇后要给你指亲,你不愿意,骂她配不上你。”
    “我只觉得刺耳,觉得你也是在骂我。我心里知道你没有错,你胸有鸿鹄之志,所以你想要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这理所当然,假如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可世上没有假如,我是我,你是你,我是宫女,你是皇子。我不想站在你的立场一切为你考虑。你是个正常的男人,是我不正常,我没有自知之明,不想心甘情愿地当个给你暖榻的东西。”
    萧叡红着眼睛,哽咽地说:“我如果是生在平民家中就好了,那我一定会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怀袖心尖也酸,她笑了笑:“可你要是生为庶民,我们自一开始便不会相逢,既不相逢,又何谈情爱。陛下,别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萧叡自觉失态,运气好一会儿方才缓下来,深深地凝望着她,强忍着泪似的。
    怀袖极受不了被萧叡这样目不转定地盯住,或许等五年后十年后,最好二十年后,她能做到无动于衷,可现在还不行,她又不是真的铁打的心。
    她只是个凡人,有慕色之心,萧叡生得这般好,总能让她鬼迷心窍。
    萧叡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近似卑微祈求地问她:“袖袖,你有喜欢过我吗?”
    怀袖愣住,她敛起袖子,迟缓地把腰杆挺得更直,回望向萧叡。
    两人都没说话,岸边风大,话才说出口就被风被吹散了去。
    其实他们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承认是另一回事,只要一直不承认,就会叫人患得患失。
    过了良久,怀袖羽睫低垂,轻声说:“若不是我那时傻,喜欢过你,我早早就出宫逍遥自在了,何至于此。”
    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萧叡问:“若有来生,我不生作皇子,你也不是宫女,我们便能在一起了,是不是?”
    怀袖没有马上否决,只静默须臾,仍是摇头:“我不要,我不想到了下辈子还要记得你的事。”
    怎就这般倔呢?
    萧叡又开始心焦如焚,就是这样,这个女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光是站在那,一个眼神,半句话,就能牵引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的话是假,也是真,他本想掌控这局,却总免不了又被怀袖牵着走,以前他总不清楚是为什么,后来怀袖被他放走了,他清楚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喜欢。
    “那就留在这辈子吧。”萧叡忽然说,他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却在此时,克制不住一般的伸出手握住怀袖的手腕,“就这辈子,不留遗憾。”
    “袖袖,我们成亲吧。”
    怀袖抬起头,震惊疑惑地看他。
    萧叡落下一颗泪来,像是求她:“我们成亲,我只是萧七,你只是秦月,我想娶你为妻。”
    第65章
    “我想娶你为妻。”
    萧叡的话在海风中转瞬即逝。
    怀袖怔忡住。
    她没动, 萧叡也没动,都站在原地望着彼此,怀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反而显得锐利,似要直刺萧叡的心口。
    却像是刺入了一团雾中, 毫无痕迹。
    怀袖深吸了一口气, 手腕用了点劲儿, 想要甩开他的手,道:“陛下,别开玩笑了。”
    萧叡不放手:“我没有开玩笑,袖袖, 跟我成亲吧。”
    怀袖胸膛起伏,气到笑了起来:
    “你说你想和我成亲,我就得感恩戴德地答应吗?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很荣幸?您已经亲口向我认错, 我不该那么不识相?”
    怀袖闭上双眼, 再睁开,沉声道:“你觉得我会惦记着想当你的妻子……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当不上你的妻子才忿忿不平吗?”
    “是, 我是喜欢过你,你长得英俊,又假模假样地待我温柔,后宫上下多少女子对你动过心,也不差我一个。”
    “你要成亲,找你将来的皇后去,别找我。否则她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萧叡便说:“那不一样……”
    还未说完,怀袖却说:“怎么不一样?你将她们视作摆设的东西, 难道我就会例外吗?还是我应该为此沾沾自喜?”
    萧叡如雷灌顶,呆站原地。
    怀袖转身,凭着胸口的一股劲儿,跟倔驴似的一气儿往前走,萧叡脚步匆匆地跟上:“袖袖,你说的是……”
    “这样也好,我若有哪做得不对,说得不对,你跟我说便是了。”
    “袖袖,你等等我。”
    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头追,萧叡问了几句,不敢再问,只默默地跟在后头。
    怀袖只觉得他像条癞皮狗似的,怎么打都打不走,还会装瘸卖可怜。萧叡如今于她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
    她暴走了一段路,总算消了一些气,这才站住,回头,对他说:“伺候的人应该跟得不远吧?我鞋子裙子湿了,没带换的,给我一身新的吧。”
    萧叡方才还觉得惴惴不安,暗忖自己计划失败,没料到怀袖又这样若无其事地与他说话。
    怀袖又说:“我改日还你钱。”
    萧叡连忙道:“不要你钱。”
    怀袖也不与他计较这几文几分的银钱,冷淡地说:“好,那我请你去酒楼吃饭,就当是为你饯别了。你为我饯别一次,我也为你饯别一次,算是扯平了。”
    他们往回走,走至可行车的路旁,稍等了片刻,驶过来一辆马车,车上备好了一套宫缎的衣裙和配套的翡翠镶金头面,怀袖在车里拖下衣服,略擦洗一下,换上新衣。
    萧叡也考虑过送她衣服首饰来哄她开心,左右多做几手准备一定没错,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他不禁感慨自己的未雨绸缪。
    怀袖换上了这身华服之后,若是不配上首饰,又显得奇怪,于是还是戴上了。世事便是如此,你想要一件华服,便得有相称的金银首饰,而当你打扮成这样,你又得有马车有豪宅有出入簇拥的仆婢。
    萧叡问:“你要带我去哪吃饭?”
    怀袖说了一家临安颇有名气的酒楼,车夫驾车前往,两人坐在一个马车里,因出行低调,此时搭乘的只是普通的马车,不是御辇,车内逼仄狭窄,两人坐得颇近,萧叡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禁意动起来。
    他不由地回味起怀袖任他采撷的日子,即便是现在,只要他一个邪念,一句话,就能得到怀袖的身体,将怀袖囚在他的金丝笼中,这并不难。
    可他不想见到怀袖啼血而亡,他想让怀袖心甘情愿地停在他的掌心,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为他纾解寂寞。
    这是很难,可是愈难就愈让他有征服欲,这个天下他都打下来了,就用那一套,不过是软硬兼施、能伸能屈、以退为进等等手段罢了,他不觉得一个女子的心会比天下更难得到。
    萧叡强自忍耐住想要按倒怀袖的冲动,不闭眼他都能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他们曾几度在马车里颠鸾倒凤,做过诸多荒唐事。
    大抵是有一阵子没有发泄,他越想越觉得身子燥热,不免有点坐不住,他还得忍多久才能让怀袖愿意陪他睡觉啊。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虽也好,可还是不如怀袖自己情愿陪他睡,但凡尝过一次,就觉得强迫来的显得没劲儿,那等最惹人嫌的男人才用强的。
    怀袖太了解他了,毕竟以前是提着脑袋在伺候他,萧叡稍有点动静,她就大致能知道萧叡在想什么,听他呼吸微乱,手放在腿上,就知道,这个老色胚定是又起色心了。
    怀袖一路上便装成不知道,但看萧叡会怎么做,见萧叡脊背紧绷,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心下暗自觉得好笑。
    正午前,马车终于到了,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座无虚席,怀袖也是临时想到,不过也来不及订,她理了理裙摆,便要下车。
    萧叡抢先一步,先行下车,利落地跳了下去。
    那顶竹笠还没扔掉,怀袖随手捡起来,弯腰走出马车,还没下去,因站得比萧叡高一点,便把斗笠扣在萧叡的头上,没好气地说:“遮一遮脸吧,陛下。”
    她与萧叡一道进了酒楼,在旁人看来,是一个美衣华服的美妇人携着一个布衣粗鄙的英俊男人,却有不像是主母与家仆,也有人认识怀袖,知道她是个自己立女户的寡妇,于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太像包养面首了。
    怀袖与酒楼掌柜的商量,问能不能匀一个包厢出来,她可出双倍的价钱,又想了想要么干脆下血本把整个酒楼包一天下来,毕竟她是请皇帝吃饭,但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如此兴师动众反倒惹人耳目。
    掌柜委婉地拒绝了她,道是已经没有空闲的厢房了。
    怀袖正想着要么换一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秦妹妹吗?”
    怀袖回头循声望去,见到了款款下楼的章夫人,顿时有几分窘迫,章夫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瞧见了玉立在侧的萧叡,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对怀袖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好妹妹,上回你还与我推三阻四地矜持,这便偷偷过上好日子了啊。”
    怀袖头皮发麻,有心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解起,嘴唇嚅嗫,一时间蒙住了。
    章夫人听见掌柜说的话,热情地招呼她:“若不嫌弃,你来我的包厢,我的包厢可空,八仙桌还空着六个位置,够你们坐了。”
    怀袖不太想跟她坐一个包厢,指不定要怎样被误会,但又不想得罪人,脑子慢了小半拍,思忖该如何拒绝,于是先听到萧叡替她答应了下来。
    怀袖一口气没缓过来,侧目瞪了一眼萧叡,萧叡不疼不痒。
    既如此,她只好跟着一道进了包厢。
    怀袖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缩了回来,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你可真不讲究,你不认识她也敢答应和她同桌吃饭?不怕有危险?”
    “那天蹴鞠赛你与她坐在一起,不是你的朋友吗?”萧叡道。
    怀袖坐下便说:“谢谢姐姐,那今天这桌便由我请了吧。”
    章夫人不依,道:“不行,不行,得要我来,今天是妹妹的大好日子,庆祝你另结新欢,我请客。”
    怀袖差点没呕血,正想要说萧叡不是她的新欢,就听见萧叡美滋滋地说:“谢谢这位姐姐了。”
    萧叡现下十分感激怀袖的这个姐妹,正是一场及时雨,解了他的围,上回他使人略查了查,知道此女也是个行商的寡妇,在本地经营多年,乍一看却是不可疑。
    不多时,珍馐摆满一桌。
    若是没旁人在,怀袖能拿银针试毒,如今有人在,她就拿自己试,她先尝一口,没问题,再夹给萧叡。
    萧叡悄不作声地享受她的伺候。
    章夫人身边也陪伴着一个年轻男子,怀袖之前虽没见过,可见两人之间的互动,就知道必定是她的男宠。
    与他俩不同,章夫人一直坐着,那个美男子对她温柔小意地夹菜喂食。
    章夫人还觉得怀袖身边那小白脸古怪,皱了皱眉,也没客气,搁下筷子,直接在桌上不客气地说:“妹妹,你这个男人也太没眼力劲了吧,被你包着还敢要你伺候他?”
    “我知你刚与他相好,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大抵你对你以前的夫家是这样的,习惯了如此。可他又不是你的相公,只是个吃软饭的而已,不用这么给脸。”
    “要叫他有点自知之明,吃软饭就是吃软饭,哪有软饭硬吃的道理。”
    怀袖瞠目结舌,心口一紧,好怕萧叡当场发火,害章夫人当场掉脑袋,连忙在桌下握住萧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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