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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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团轻飘飘的雾,谁也没资格定义,谁也抓不住。
    不过到现在,天赋这个概念竟变得比“爱”和“家”更让人捉摸不透,因为后两个概念在他心里好歹渐渐有了些模样。想到这里,张沉拍了几张工作室的照片给程声发去,他怕程声闷在病房里无聊,又把自己刚确定下来的新歌小样一并发去。
    医院里,程声一开电脑就收到一首从未听过的歌,张沉他们乐队前四张专辑程声听得滚瓜烂熟,一听是陌生旋律,心想八成是新专辑的收录曲,拿出手机给张沉发去一条短信:新专辑里的歌?好听。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不过只有短短一个“哦”字。
    程声早已习惯张沉发短信时的语气,没在意,反倒被这阵旋律挠得心痒,忽然想去现场听张沉弹琴。他约摸着这事没数,却还是不死心地发去一条短信问张沉:我想去看你们礼拜六的演出,能不能跟我医生签一个请假条。
    对面回得飞速,只不过内容不大让人高兴,上面写:好好休息吧,出院以后来看我们四月份的音乐节。
    程声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撂,瘫在病床上。
    他和张沉再遇到这回事过几个月就要满一年,他却只看过一次张沉的演出,那时张沉弹了四首歌,两首固定曲目,两首加演,后来想想那两首加演很是不寻常,哪有人莫名其妙临一半提出加演,程声猜那多半是弹给自己听的曲。想到这儿,他的心又被挠起来,怎么也想找机会溜出去再看一次张沉的演出。
    周六中午程声特意找了一趟自己的医生,抱着一丝希望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开一张外出请假条,意料之中得到拒绝的回答。
    程声没气馁,他早就想好解决对策。
    晚上九点,他从自己的单间病房溜去走廊尽头,这个拐角连接着另一道走廊,背后是这一层的卫生间,正对面是一扇大玻璃窗。
    程声拉开窗,外面的寒气瞬间扑醒他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蓝白相间病号服,风一吹,冷得手脚打颤。但他没太在意,让自己上半身探出窗外,没一会儿手背就被冻得没了知觉。
    楼底下静得很,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看得清几棵光秃秃的树,程声朝下看,觉得四楼不算特别高,外边有排水管,还有好几处可落脚的地方,自己爬下去大概不成问题。
    就在他刚把一条腿撑在窗台上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是要自杀吗?”
    程声没想到这里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屁股坐回地板上,借着窗外一点月光,有些无措地转头。
    墙角处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和他一模一样,他歪着头,一脸看戏的表情,仔细打量着地板上的程声。
    两个人目光在空气中对上,程声没说话,也许因为这个奇怪男人身上的病号服给了他安全感,他没害怕。
    见程声不说话,男人从怀里两包薯片中挑出一包原味的递给程声,笑着说:“别在这死,等出院以后再找个地方死。今天你从这跳下去,明天这栋楼所有窗户晚上都得被封上,我就再也没法在这里吹夜风了。”
    那包薯片出现在程声视野范围,他没接,啪地一声打开男人的手,说:“我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男人没再回应他,自顾自把薯片包装扯开,大口大口嚼起来。
    外面的风露进来,两人都没有提议关窗户,程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今天我爱人有演出,我想去看他,但医生不给我批假条,楼下大门也锁了。”
    大声嚼薯片的男人停了嘴,呵呵笑起来:“原来你是要找你爱人去。”
    程声“嗯”了一声,“他今晚十二点有演出,我想偷偷去看他,看完就回来,再从这里爬上来,护士肯定发现不了。”
    那男人听了撇撇嘴,“你也不怕摔死。”
    “不可能,我小时候可会爬树了,那么光秃秃一棵树,连个落脚点都难找,我能爬到顶。”
    “爬树怎么能和爬楼比?这可足有四层楼高呢!前几天我妈给我读报纸,说离咱不远的一个小区里有个男人从五楼跳下去直接摔死了。”
    “那是我家小区。”
    程声抬起头,他刚刚没好好打量面前这个男人,现在仔细一看,忽然发觉这副面孔有些眼熟。那男人长着副结实的骨架,脸盆方方正正的,露出的手腕上全是划伤和斑斑点点的青紫印子。
    程声倏地看向他,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住院第一天路过某间病房时那个被几个男护士死死按在地板上拿绳子捆的大汉?
    男人看到他拿一种毫不克制的惊讶眼神望向自己,没介意,一片片往自己嘴里塞薯片,动作慢条斯理的,嚼到一半含混着说:“要我说,你就别去找你爱人了,咱们这种人,干嘛要打扰正常人的生活呢?不是造孽么!人家没了咱们才会真正幸福。”
    他刚说完病服衣领就被人揪了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猛栽了一下,连带着怀里的薯片掉在地上,簌簌洒了一地。
    刚刚还坐在地板上一脸平静的程声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一副要杀了他的表情,眼眶周围漫上一层红,眼珠几乎要突出来,狠攥着男人领子的手上甚至暴起层青筋。
    男人被他扯得快透不过气,脸上却没一丝惊吓的神情,反倒是笑着,他一喘一喘对程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拿我出气就能痛快?”
    这话让程声瞬间失了力,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腾地一声坐回地板上,手里的劲也松懈下来,不自在地攥着自己病服袖口,没道歉也没说其他话。
    那男人整了整自己被扯乱的领口,途中看了一眼对面茫然无措的程声,不经意问:“你多大了?”
    程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抗拒他的问题,只不过语气因为刚刚到争执冷了许多,“二十八,过完年就要二十九了。”
    男人“哦”了一声,摇摇头,像是感慨:“还很年轻哪!以后有的是罪受!”
    “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到底了。”
    这话叫男人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就是阵压抑的大笑,他眉头拧在一起,嘴咧得极大,笑得胸口一起一伏,几乎把身上的病号服撑破。
    “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么想,可我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了,这些年来来去去住了快二十次院,还是没治好!每次达到出院标准我都以为自己要得救了,可不出两个月我又被送进来,一次次发作,一次次出院,循环往复,永远没个头!”
    程声沉默地听,吸着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膝盖,等他这番话全说完才吐出一句问题:“你最开始怎么进来的?”
    男人缩了缩脖,手指着他们背后的窗户,光明正大指挥程声:“你把窗户关了我告诉你,冷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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