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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好说歹说才把钱收了,我这才放心下来。”
程声侧过头,沉默着看奶奶喝茶,她的动作慢腾腾的,不急不躁。程声看着看着忽然懂了,奶奶哪是给人家赔罪?是想把张沉爸妈嘴封住,省得他们起讹人的心思。
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让程声浑身起了阵鸡皮疙瘩,他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怕他父母找上我爸,影响他工作?”
奶奶把杯子放下了,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瞪他一眼,“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沉沉是好孩子,可他爸妈不一定是省油的灯,知道你爸的工作万一起坏心思怎么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要真想和你同归于尽,尽管把这些事往你爸单位闹,到时候你可不是你自己,你是要把你爸你妈的工作全毁了。”
奶奶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对面孙子表情变了又变,咬着牙,一副受了委屈还死犟的表情。奶奶借着光,再仔细看,发现程声眼皮又红又肿,刚哭过一场的样子,身上衣服也脏兮兮,裤子上蹭得全是灰,和原先那副背琴搬鼓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第一次见程声这么不修边幅,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不出狠话,只是握着孙子的手一下下轻拍,“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傻事?但得适可而止,社会容得下你们吗?家里经得起你们这样折腾吗?你以后想想准要骂现在的自己傻。”
奶奶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以为这是要想通的预兆,可她刚松一口气就见程声腾地站起来,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冲出门。
程声还是无法理解,世界上哪有奶奶说得那样坏的人?他只觉得这是棒打鸳鸯的借口,全世界都看不顺眼他,要抢他的爱情往地上摔烂。
奶奶这些话非但没刺激到他,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不能如了别人的意,他要死缠着不松手,只要张沉愿意,他甚至可以和张沉一起私奔,他有手有脚又聪明,还攒了一大笔私房钱,够俩人活一阵子。程声连书也不打算继续读了,只想当一块烂口香糖,黏在他身上,黏在他脚底,张沉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人乐于歌颂爱情,这么抽象的概念在人类这里忽然就有了实体,山川湖海飞蛾蝴蝶,一切事物都能被自私的人类赋予意义。程声一直不理解,他看山就是山,吹风只感受风,但他现在借由这场混乱稍微理解了一部分,爱情是动机,是他面前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还是他清醒着做错事的一切理由。
所有人都挤在一条逼仄河道里,叫嚷着往大海里涌,往正道上靠,可他这注水流偏偏想逆着走,哪怕最后流到某处快要旱死的荒地,消失了,彻底没了,程声也不后悔。
程声挎着包去了一趟城中心,那里有云城唯一一家百货商店,虽然简陋,和北京的完全不能比,但好歹有几个稍有些档次的柜台,他要拎着礼物上张沉家赔礼道歉,求他家里人成全。程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骨子里还是自信,以为他这样的条件,只要锲而不舍地粘着,别人总要先一步妥协。
他在百货商店里来来回回转了半小时,不知道该买什么。一个好心柜姐见他转到自家店门口好几次,才好心问他要选什么,最后带他去别家柜台挑了套高级化妆品。
程声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让李奶奶害怕,她坐在老沙发上发了许久呆,知道自己孙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耍起横来谁都拦不住,越是拦越要和人对着干。奶奶有些后悔跟他讲道理——程声哪能听得进道理,他就是个愣头青,是架突突不停的机关枪,哪怕面前是刺不穿的钢板也要冒着烟往前打。
奶奶在沙发上踌躇了一小会儿,知道照程声胡来下去只会越来越难收场,最后还是犹豫着起身,去茶几那边拨响程声爸的长途电话。
他们聊了半天,还是奶奶先出主意:“不然你想想办法,给那孩子迁个户口高考,要么送出国,反正别让他有机会往北京跑……那孩子他妈把所有希望都押他身上了,这事估计能成。”
电话对面的中年人絮絮叨叨几句,意思是:自己儿子自己再了解不过,凡事三分钟热度,暑假结束回家呆几个月,什么爱恨嗔痴都要忘得一干二净,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李奶奶在电话这头皱眉,“怎么不至于?你来看看你自己儿子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就知道至不至于!”
她就着这事神情严肃地和那边商量了一个小时才结束。扣下电话后李奶奶再三斟酌该怎么把这两个人中间的绳彻底剪断,她犹豫大半天,还是起身收拾东西,决定再去一趟张沉家。
可她没想到造化弄人,一切都在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塌陷。
第22章 这章不知道该叫什么
三钢家属院只有几排楼,前几年里面住的人还满满当当,这几年人像被开闸泄洪的大水一样往别处涌,院里的人越来越少,楼却越来越黑,墙面上时不时就要出现几句拿漆刷出来的难听话。
好多年前,李小芸在半夜回家时碰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男人,他拎着一桶黑漆,拿刷子在前一栋楼的墙面上刷:我日过黄丽。李小芸知道黄丽,因为生了女儿天天被酗酒的老公打,可她老公并不是眼前这个刷漆的陌生男人。
这事在当时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没多久那个叫黄丽的女人就受不了流言蜚语卧轨自杀了,留一个才上小学的女儿继续煎熬。
从此在墙上刷漆成为风靡一时的辱人手段。这很正常,如果大家都没有工作,就需要靠激烈的方式打发过于富足的时间——要么伤害自己和家人,要么侮辱别人取乐。
只不过奇怪的是,上面从未出现过任何男人的名字,那些吃喝嫖赌的男人无论如何作孽都没人指责他们,甚至毫无羞愧之心聚在一起互相调笑悉数自己作的恶。李小芸注意到这件事,那时她才领悟到让一个女人死比让一个男人死容易得多,所以每当她路过这一排排楼时都心惊胆战,生怕哪天自己的名字就出现在上面。
今天她被程声奶奶约到一家饭馆谈事,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家单元楼右侧墙壁上有几个鲜红的大字,看样子是拿漆喷的。她脑子里还存着半小时前程声奶奶的提议,一时被墙上鲜艳的颜色刺得回不过神,等强打精神仔细辨认,才发现上面写着——李小芸儿子是同性恋,恶心。
这几个字几天时间内已经以不同形式在李小芸心中过了上百遍,但当它们变成鲜红色往她眼睛里刺时,她还是生出一股被扒光扔进广场的羞耻感。
不过值得庆幸,这排火辣辣的字今天才出现,她离家出走几天的儿子并没有机会看到它,这让李小芸大松一口气。她慢腾腾回家,倒水,发呆。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拨响程声奶奶家的电话,等那边老人的声音响起,语气平和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