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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洁:很要紧的事吗?
再要紧没有了,施然心想。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裴皓洁说,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好几次,又全部删除。不敢轻易表达,不敢轻易泄露,他怕自己显得太偏执,吓跑了裴皓洁。他发现自己一点儿都琢磨不透裴皓洁的想法。
施然:是现在不方便吗?
对方没有立马回复,施然又发:前几天你是不是回来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回又是漫长的‘正在输入’。
施然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裴皓洁发来一个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他几乎在收到信息的瞬间就从床上跳起来,拎上外套慌不择路地跑向玄关。他鼻子发酸,想哭的冲动忍不住,甚至在门口摔了一跤,近乎狼狈地出了门。
裴皓洁的酒店的确就在之前施然寻找的那一片,位置很不起眼,绿色的酒店招牌发着光,被淹没在一众高楼大厦中。施然没有急着上去,他坐在楼下的花坛上,很缓慢地抽完一根烟,心里预演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等反应过来时,他不知不觉站在了房间门口。
门开了,房间里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融化了施然一身寒气。裴皓洁一身灰色单衫,出现在他面前。两人沉默地的面对面,片刻之后裴皓洁侧身让开:“进来吧。”
施然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挪开,他打量他身上的每一寸细节,就好像已经分开很久了似的。他看到裴皓洁后颈处微微发红,一截雪白的纱棉布从领口露出来,贴着他的发根,远看像某种滑稽的装饰。或许裴皓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小却显眼的细节,他转身坐到床边的沙发上,用脚拨开地毯上的脏衣服。
房间里乱糟糟的,外卖盒与啤酒罐随处可见,一台笔记本电脑扔在被子上,游戏碟散落在对面桌,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有三颗烟蒂,显然被倒过一次,灰扑扑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大理石台上有只喝见底的咖啡杯。
施然视线扫过房间,每个角落都向他还原了这些天裴皓洁的生活轨迹。他忽然意识到,裴皓洁身上那些蓬勃和朝气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他沉静地抗拒着一切外来力量的侵入,包括施然。
他瘦了,头发短了,看起来有些累但并不显得疲惫。
“这几天你发生了什么?你的电话和微信都没有回,我很担心……”施然一开口就觉得已经接近崩溃,他轻声说,“你不要就这样突然消失啊。”
“对不起。”
“我不是在埋怨你……消失的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告诉我吧,行吗?”
裴皓洁的身体像一堵墙似的屹立在他面前,无法跨越。
“这些天只是有点事要处理,不是故意的。今晚这么着急来,是有什么要紧吗?”
裴皓洁一说话,施然就能感觉到与以前微妙的差异。关于自己的事,笼统模糊地带过。他不逾越,不冒犯,不进入施然的情绪之内,他把一切感情都排除在身体之外。
施然的眼神黯了黯,伸手去够他后颈的那一小截白纱布:“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却被裴皓洁生硬地攥住了手腕。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下,裴皓洁动了动嘴唇,眼睛里终于有了内容,施然看得出他有话要说,只静静等待,但最后裴皓洁却放开了他的手。
“一点小伤而已。”
他不给他留任何话口,被动地等待施然接下来的话。
施然深吸一口气,在裴皓洁对面的床沿上坐下:“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施然看着坐在对面的裴皓洁,一周之前,两人还是亲密的恋人,而现在他却像穿着铠甲似的刀枪不入,无懈可击。
似乎也看出施然的心神不宁,裴皓洁站起身来,说给两人泡杯咖啡。施然沉默地看他从柜子里取出两只新杯子,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两条速溶咖啡。热水壶沸腾的声音掩盖了施然靠近的脚步。裴皓洁背对着他,正把两条速溶咖啡粉倒入杯中,完全没察觉到施然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盯着他脖子上的那块纱布——临近后脑的地方,有些发红,看上去像严重的伤口。
为什么会伤在这个地方?
裴皓洁正低着头,把滚水冲进被子里去,粉状的咖啡立刻溶解了。他用小勺叮叮当当搅拌着,看上去专心致志。
施然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天晚上,你回来过,但没有告诉我……”
他还有很多疑问,比如那天回来,他是不是想要找自己?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不是……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如果裴皓洁回来只为了带走弥赛亚,他完全没必要在阳台上抽烟,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但是偏偏,偏偏那天晚上他在城市里四处找他,没能及时赶回家。
搅拌咖啡的声音停顿片刻:“没什么,就是回去拿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些日用品。”
“回来住好不好?就算是……想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你也不需要搬出来住啊!”施然拽住他的袖口,用几乎恳求的口吻。
“可是我不想再那样了。”裴皓洁背对着他,忽然讲起另一桩事,“你知道我做游戏测评,那和玩游戏很不一样。玩游戏你只需要好奇,刺激,兴奋的体验感,但测评你需要全身心地投入,一遍又一遍地通关挖出每个可能在上次被忽略的细节。一些可玩性高的游戏需要通关许多遍才能到达真正的结局,本质上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循环。施然空洞地想着。
他想起在《弥赛亚》里‘自己’说的话。这本质上是一种循环,是Loop……难以名状的感受攫住了他的呼吸,让他喘不上气来。
“我不太清楚。”施然感到茫然,“你其实是在说我们,是吗?”
“我从来没有把我和你之间当做游戏,从没有。”裴皓洁终于转过身,无奈地看向他,“我对你再认真没有了,你清楚的。但如果每一次循环都是毫无意义的死循环,我在想,意义又在哪里?你和我,都不是没有寻找过温和的突破口,可不起作用不是吗?”
施然放下了手,他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裴皓洁把冲好的咖啡递过来,他也没有接。
“我先走了。”施然匆匆地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你说得对……我,我有点混乱,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裴皓洁把咖啡放在桌上,看着他,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我会再来见你的。”施然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天是灰青色的,下着雨,早晨不到六点钟,铁头接到了施然的电话。他一直有早起的习惯,接通电话听了不到两分钟,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跟施然做了这么久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