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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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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涨价了啊……服务员果然是有前途的工作啊……
    天又亮起来了,英子再醒过来的时候,雪珍果然不在了,她起来吃了点饭,又喝了一大瓢凉水,她觉得凉水是好东西……比药都好使。
    英子的烧在第四天终于完全退了下来,整个人也精神了,她把反复出汗已经发酸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了另一身衣裳,在屋里端了盆水,用胰子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了外头。
    家里的大门开了,爸和妈抱着家宝回来了,家宝小脸煞白,手上还缠着些什么。
    甫秀花刚一进院,看见晾衣裳的英子就愤怒了,她捡起院子里的扫院子扫帚就向英子扑了过去,“你个丧门星!你个小贱种!你怎么不死啊!啊?我艹你……”接下来是十几分钟的骂和打,英子一边哭一边躲,偷眼瞧着爸爸韩兆秋抱着弟弟进了屋,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似的,姐姐躲在一旁,不敢看也不敢说话。
    英子跑得更欢了,躲得也“灵巧”,只是挨了不到三下“结实”的,仍然疼得不行了。
    “妈!妈!你打我嘎哈啊?”
    “你弟弟聋了!聋了!全赖你!你个丧门星!”
    聋了?英子愣了一下,脸上被扫帚扫了几道血道子,“这怨我吗?”
    “你还敢嘴硬!”甫秀花接着打。
    二娘和大娘过来了,拦着甫秀花,“老三媳妇!孩子也不是自己个儿乐意生病的,你发得什么疯啊!”
    “你们俩个别来幸灾乐祸!我听城里的大夫说了,都怨大哥给孩子先用了庆大霉素!现在家宝聋了!你们得意了!伤天害理啊!伤天害理啊!亲大爷害亲侄子啊!!!”甫秀花大声地叫骂着。
    韩老大媳妇不乐意了,“家宝也不是头一回用庆大霉素,之前不是都没事儿吗?你大哥不是想让你们省两个钱吗?”
    “省啥钱啊?省钱?孩子聋了!聋了!在县医院花了两千多块钱也没治好!听力不及格!”甫秀花拽着韩大嫂说道,“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第9章 新世界
    韩家宝聋了,这绝对是天大的事儿,英子挨了一顿打这种小事是没人会过问的,甚至也会有人真心实意地怀疑是不是英子真命硬。
    早在城里的时候就有同院的病友说,两个孩子都有病了,这是一命换一命,命硬的克了命薄的。
    贱命的女儿,怕是克了贵命的弟弟。
    在别有用心的,想要转移矛盾的韩家大房一家的刻意引导下,这种说法,甚至比庆大霉素致聋说还要兴盛。
    毕竟韩大夫的名声要紧,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治坏了的人,是没有市场的。
    甫家的人来了和韩老爷子韩老太太一处坐在炕上说话,韩老太倒是不怨英子,比年轻人“开明”一些,“要我说,都是他们太紧着孩子,硬把孩子给扎咕坏的,发点烧吃点药就好了,非点滴,是药三分毒!我养了这么些个孩子,哪个也没点过滴!”
    “老话是这么说的。”老甫太太也叹息道,“不管怎么着孩子聋了,先治呗,县城治不好上市里看看,市里再说治不好再说,聋了也是个带把的爷们,又不是不能生养了。”
    “就是。”二舅妈说道,“我说秀花啊,你也别愁,听妈的咱们去大医院看看,我听人说这病能治。”
    “能治啥啊,县城的大夫说了,县城里早不让用庆大霉素了,就是村里面还在用,年年都有把孩子整耳聋的,都治不好。”甫秀花抱着家宝带着哭腔说道。
    “别说县城里,我们村里也早不用了。”二舅妈说道,“唉,要我说这都是命,你也别怨天怨地怨英子了,英子……”
    “就怨她!要不是她先有病把她弟招上了,她弟弟能聋吗?她把病过给了她弟弟,她倒好了!我早知道她就是个讨债鬼!”
    “你要是非这么说,就去找人看看,别在这儿自己胡咧咧,英子在我跟前那么多年,我家三孩子连片药都没吃过,咋就到你家就不行了呢?要我说就是你头前打胎惹得祸!”二舅妈王老美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头前那两个,你安排了没有?”
    “安排啥啊!全搅碎了扔了。”说到这里,韩老太太也不乐意了,“行!别抱蒙胡说了,找人看看吧。”
    韩兆秋在外面和大舅子们一起抽烟唠嗑,说得倒不是算命和命运之类的事。
    “我听人说城里有聋哑校,孩子也能上学,还不要学费。”二舅狠狠吸了口烟。
    “我去过聋哑校,还行。”韩兆秋说道,他挠了挠头,“我头前儿就寻思着在城里买房,看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相中,这回真得买了。”
    “买房?”二舅眼睛亮了亮,“嗯,还是城里好……”
    大舅在一旁抽了几口烟,“我说你也劝劝秀花,别为这事儿拿英子出气,英子挺好的孩子让她给打坏了可咋整,一家就三孩子,咋就老瞅英子多余呢。”
    “让她出出气吧,打不坏,英子机灵着呢,知道躲。”韩兆秋不甚在意地说道。
    过了几天,他们夫妻带着英子抱着家宝坐着三轮车到了隔江的一户人家,听说这里的瞎老太能掐会算厉害得很。
    英子坐得离妈妈甫秀英远远的,她身上还疼得很,现在的她可不像小时候那样没心眼了,她知道父母重男轻女,大姐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受宠,弟弟是小子受宠,她就是家里多余的,否则也不会在姥姥家里住到七岁。
    她有点希望弟弟真是自己克坏的——报应!让你偏心眼子!这么想想,她身上都不咋疼了。
    瞎老太半闭着眼睛掐算……“三月二十……天将黑未黑应当是酉时……”老太睁开了眼,“你家这丫头命带官星啊。”
    “啥?”
    “可惜是个丫头,是个小子这个时辰能当大官,可惜了。”
    啊?怎么到最后她不是命硬?
    “可惜了,是个丫头,丫头是这个命就是命硬,跟父母缘份浅,以后离你们越远你们越好,她越好,她小时候没在你们跟前吧?”
    “没在跟前。”连韩兆秋都惊讶了,这老太太真厉害啊,这都算出来了。
    “我说嘛,她在你们跟前长不大,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你们压不住这孩子,她这一生逢凶化吉路遇贵人,可惜贵人里多少点煞……嗯……你们俩个的生日时辰拿过来我瞧瞧。”
    瞎老太太又掐算了一下,“你们俩个财运不差,只可惜跟这孩子没缘份,却非要硬凑到一起当父母子女,怕是有宿世的孽缘。”
    “大师,看看我儿子的命格……”
    “不用看了,你儿子命再好,也好不过你家这个闺女,在一起自然是你儿子吃亏,你们俩个又镇不住你闺女,再加上有两个小鬼作祟,你家啊……太平不了。”
    甫秀花心一惊,想起了嫂子的话,真是因为那两孩子没安排明白?“大师我……”
    “你别提了,你进屋我就看见了,你身上带着两个小鬼,小鬼心里带着恨呢,你家小子生下来就总有病吧?”
    “是,总有病。”
    “自来魂魄投胎都是要排班选号的,人家好不容易排上了投胎转世,偏让你给害了,自是要恨你的,你又没给他们安排,连身衣裳都没给人家,人家不坑你坑谁啊?”
    “大师,给个解法啊。”
    “说解法也有,山上老榆树娘娘慈悲,你买两个新坛子,不要腌过东西的,用山泉水刷干净,写上两个纸牌定了孩子的名字,往里面烧几件纸衣裳,烧些金元宝,把罐子封了,将孩子送给榆树娘娘,埋在树根底下,以后年年烧纸,烧到你儿三十岁上,就没事了。”
    “多谢大师点化,那英子……”
    “她啊……让她拜老榆树娘娘当妈吧,以后你们就是她的干爸干妈,你们啊,没缘份。”
    没缘份?这三个字印在甫秀花心里了,别的倒没记住,什么官星啊,什么贵命啊,人家不都是说了吗?得是个儿子才是贵命……谁让英子没投生成个小子呢?
    贵人还带着煞呢……听起来就吓人。
    英子倒是记在心里了……贵命?什么是贵命?以后她有钱吗?要是有钱她就天天吃烧鸡,专吃鸡腿,一个人吃两个……
    既然瞎老太太指了明路,他们也不好再说别的了,回去买了两个全新的坛子,用山上的泉水洗干净了,搁太阳底下晒干了,把两个孩子的名字取了,一个叫金玲一个叫银玲,名字写在黄表纸上,糊在了坛子上,又往里面烧了些纸衣裳,纸钱金克子什么的。
    又找瞎老太太求了时辰,带着两个坛子和英子上了山,老榆树娘娘谁都知道,就在山坡上,四周都没有树,孤伶伶的一棵长得虬枝的大树,上面系着满了红绸子,初一十五有人祭奠。
    埋坛子的也不光只是他们一家,总之求个安心吧,他们把坛子埋好了,又烧了些纸。
    英子被安排一个人烧纸一个人跪拜,“叫妈!”甫秀英说道。
    英子扭头瞅着她,又瞅了瞅大榆树,挺好的一棵树,不过是棵树,甫秀花……偏心眼归偏心眼,没让她饿着也没让她渴着,除了弟弟病的那一回打得狠之外,平时就是偶尔打她一两下子,从来没有真打过她。
    “叫啊!”甫秀花怒吼了一声。
    “妈!”英子冲着老榆树大喊道。
    从此以后,她改了口,叫甫秀花干妈,叫韩兆秋干爸。
    叫法改了,日子还是一样的,甫秀花对家宝更偏心了,天天哄着喂着,两个女儿就是一对下人,专门干活用的,对雪珍还有点好脸色,对英子依旧没有好脸色。
    她又找好几个人看了英子的命格,人家一样说父母缘浅,在一起对他们俩口子有妨碍,听说改了口才说这样才行。
    看看,瞎老太太算得也就是一半准,真懂命理的人都看出来了,英子命硬,克父克母。
    对他们家来说还有一件大事,韩兆秋在城里买房了,这事儿甫秀花早知道,雪珍可能也知道,英子是最后知道的。
    城里的房子是临街的三间房,门口是两间“下屋”,院子只有两米长,里面是对门带走廊的两个房间,厨房在后面。
    屋里粘着地面砖,那家人原来是有钱人,搬到了高高的楼上去住了,平房卖得便宜,韩兆秋听说了之后,马上就订下来了。
    英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家有钱到了能一次性拿出三万块的地步。
    万元户,原来自己家也是万元户。
    家里还买了电视,安了天线,雪珍和英子也有了自己的房间,不再跟大人睡炕了。
    家里的地送给二大爷家种了,因为弟弟耳聋的事韩兆秋和韩兆春一家闹翻了,年年交皇粮国税,四亩多地,一年到头累得要死也挣不着啥钱。
    韩兆秋在城里找好多人打听过,庆大霉素早就停用了,小孩子因为庆大霉素药物耳聋也不是一两个,他甚至怀疑大哥是故意害家宝的。
    因为一家人进了城,英子升上了初中,连雪珍都在初中念了一年,实在跟不上了,这才下来的,不过城里就是城里,雪珍找着了一家学校,能学裁剪手艺,韩兆秋同意她去念,他是个手艺人,认为只有手艺最牢靠,你看那些城里人,说下岗就下岗了,男的天天喝大酒,女的除了打工的,还有下海陪舞的,都是没手艺的原因啊……
    英子则是真得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县城对她来说像天堂一样,马路宽宽的,楼房高高的,初中虽然是两层楼高的旧楼,新楼还在日夜修建,但也是楼房啊!
    冬天的时候不用烧炉子!摸着暖气就是热的!热的!
    同学们有些跟她一样穿着朴素甚至有些旧,有一些则是穿得精致好看,无论男孩女孩,最要紧的是脸上带着天然的自信神采,好似天生就没吃过苦一样。
    英子的同桌就是一例,开学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绉纱的裙子,一明一暗织着方块花纹,身上雪白雪白的,长长的头发高高扎成马尾辫,脚上穿着白色的皮凉鞋,上面带着好看的水钻。
    “我叫白思莹,你身上没虱子吧?”白思莹瞅着自己的这个土同桌直皱眉。
    头发梳成难看的辫子,脸上带着晒痕,穿着一件旧旧得有些发黄的衬衫,手工做的裤子,便宜的布鞋……看着就像从屯子上来的。
    “没有。”英子摸了摸头发,自从村里人也开始用洗发水洗衣粉,她身上的虱子就少了,搬来城里几个月之后,更是绝迹了。
    “你可别着我身上。”白思莹说道,“你洗澡了没?”
    “我在家擦身上了。”刚过完暑假天还热,她也是天天擦洗的。
    “我是说洗澡。”
    英子摇头。
    “你没洗过澡?”白思莹看了看周围,使劲儿压低了声音。
    英子再摇头。
    白思莹皱紧了眉头,“明天你早点儿来。”
    “嘎哈?”不洗澡不给上学啊。
    英子从来都是早早到校的,倒是白思莹让英子早来,自己是踩点儿来的,下了早自习,她神秘地把英子拽到角落,从书包里掏出一连澡票,“我妈是棉纺厂的会计,这是澡票,你拿去,用完了找我拿。”
    “你不用吗?”
    “我家住楼房的,隔天给一次热水,我才不用澡票去大澡堂子洗,这是我妈单位发的,我家人都不用。”
    澡票?洗澡?英子看着澡票又看了看白思莹,觉得城里真是神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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