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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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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同归去
    算来,她已有两三日没见过霍沉了。
    上回见他,还是隔窗相望那回,而上回同他说话,更是要往前追溯一日……那时,她好似还惹他不快了。
    正是这样再生分不过的两个人,这时偏偏要一同回竹坞。
    令约想着微微侧头,状若无意地瞥霍沉眼,霍沉腰际佩着蹀躞,此时白玉笛别在上头,经深松绿色的斗篷一掩,时隐时现,竟有些游侠风度。
    的的确确像极了林中的竹子,颀长,轩昂。
    可这么个风姿特秀的男人,终日里面色青白,瞧着病兮兮的,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从过了那座小竹桥起,路便不似桥东那样窄,她走在霍沉右侧,脚下正是纸农们铺的那条石板路,这会子因打谅霍沉出了神,一时未留心脚下,竟教石缘绊住脚。
    “嘶——”她吃痛声,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倾,以为就要绊倒时忙闭紧眼。
    刹那间,似有阵凉森森的气息靠近她,带着若有若无的草本香气,随后她便被人像拎猫崽后颈那样提正来。
    “……”被拎的人徐徐睁开眼,呆了呆,倏然憋红脸面,像蒸熟的螃蟹,她要真是猫崽,这时候恐怕早便炸开了毛。
    少女脸红的模样落到霍沉眼底,他不自在地抵唇咳上声,收回手背至身后:“多有冒犯,告罪了。”
    边说,手还在身后虚虚抓了两下。
    “咳。”脸红的那个也清咳声,眼神飘忽看向霍沉身后的枯草丛,定神想,教他揪着衣衿提起来似乎要比摔个跟头强?
    这般,倒也不再别扭,轻轻吁了口气便又神色如常,与霍沉道谢:“哪里,多谢霍公子才是。”
    变脸之快,霍沉不免挑了挑眉,若非她双颊上还残余着浅浅绯色,他险些要以为方才那是错觉。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悄然往后撤两步,却见她身后那头黑身白鼻的蠢驴仰脸瞪着他。
    圆眼珠亮藿藿的。
    霍沉:“……”
    “贺姑娘这些稻草是何用处?”他睨着驴,随意问道。
    令约闻言也回头看看傻驴,顺势揉了揉它脑袋,小毛驴大抵是当她是要继续走了,便顶着她手心抬了前蹄,她无奈牵住驴绳,看霍沉眼。
    霍沉会意,信步跟上。
    这回她专注看着路,一步一块石板地走着,慢慢儿答他的话:“等腊月里不造纸了,正好闲下来编些草鞋,来年纸农们上山斫竹时穿。”
    “嗯。”他嗓音低低的,明明只是嗯了声,奈何尾音似扬非扬,听上去像是在诧异。
    她思索会儿,没想明白他在诧异什么,便又听霍沉问:“不知竹坞里有多少纸农?”
    头回有人问她这事,令约摩挲两下驴绳,来了兴致。
    “这要分时节算,像如今,眼见着就该停槽,只有十来二十个功夫好的学徒在纸坊学抄纸,几个老纸农教他们……若到了芒种那会儿,宛阳城外少说还来五六十年青乡里,再算上竹坞外住着的和西槽主那里的人,少说也有两百人。”
    正正经经地说完这一长串,少女默了默,倒有好长时候没与人说这许多话了。
    反观霍沉,也不知是甚么心思作祟,他竟没来由起了促狭意。
    他怎会听不出她谈及造纸一事时的骄傲,可偏偏她面上端得老成,她越不苟言笑,他打趣人的心思越浓,故笑着开了口:“我尝听韩松说,贺姑娘的造纸本领是许多男子也赶不上的。”
    其实,他几时仔细听过,都是韩松同云飞讲故事时说起的。
    令约听他提起鹿灵韩家的人,又是这样一番称赞话,星眸乍转:“韩大哥果真这么说了?”
    眼底的惊喜笑意藏也藏不住,勉强算是如愿的霍沉却难舒泰……
    怪事,那本是他难得的奉承话,怎就将功劳冠去韩松头上了?
    可眼下如此情景,他唯有应上声。
    得了这样的夸赞,有人脚步都轻快起来,一时也没发觉他们之间又静默下来,直到能瞧见屋宇时,才又听见人声。
    云飞站在屋侧的回廊上,只手撑着凭栏,探出身朝他们挥手:“三哥!贺姐姐!”
    他叫完人当即翻过阑干,踩到长廊外沿,又朝底下一跳,矫捷地像林中的野猴儿,令约不曾见过他的身手,这时好吃一惊。
    “我不过半日不在,你们为何就一同出去了?”跑来他们跟前的小少年天真问道。
    令约又吃一惊,眉梢也跟着挑了挑,一旁霍沉已然取出腰间的玉笛敲了敲云飞脑袋:“跟你二哥呆了半日就蠢成这样?”
    “……”云飞捂着脑袋瘪嘴,心想,今日三哥才遇到霍家的人,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他不该计较的。
    这才转转眼,与人道歉:“姐姐勿怪,是我说错话了,你怎会同我三哥一道出去,定是偶然遇见的。”
    令约:“……”
    霍沉:“……”
    天色愈发晦昧,余下小段路上,云飞也摸了把傻驴脑袋问她那稻草的用处,但比起霍沉听后的一个“嗯”字,他说的就要多得多。
    “姐姐竟还会这个,好生厉害!只我从未见人编过,也不知好不好顽儿。”
    “你若想看,到时候我叫你来,也编一双给你顽儿。”
    同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云飞显然也好闹,甚至比阿显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在处世为人上,阿显是如何也比不过他的。
    虽说她刚认得云飞不久,但她对小少年的喜欢做不了假,小少年天真聪颖,又长于跟人打交道,便连日日路过竹坞的学徒们也认得他了。
    嗯,不知比他那位三哥嘴甜多少。
    说话间三人已走至两座屋舍间停下,她因无故想去霍沉身上,蓦地侧身看他,他从云飞迎上来后就落在他们后头几步。
    霍沉很高,她仰头的幅度有些不对,目光直直落去他高挺的鼻梁上,往上又移了移才对上霍沉眉眼。
    他懒洋洋挑起剑眉,眼也睇着她。
    四目相对时,她也忘了为何瞧他,于是又转回眼。
    云飞还在追问她:“不知姐姐说的停槽是什么时候?”
    “嗯?”她定了定神,“每年都是腊八前停,那会儿阿显也得了假。”
    一听这话,云飞登时垂了脑袋:“只恨那时我们也回去了。”
    回去?
    她愣了愣,须臾想明白,如今已是年终岁暮,他们也要回鹿灵过年罢?
    “既这样,过两日我就编给你和阿显。”
    “多谢姐姐!我送姐姐回去!”
    “罢,我已经闻着饭菜香了,你们吃饭罢。”她回绝了小少年的好意,告了辞,两人看她拐过廊角才转身进院。
    绕到屋前时,阿显正垂着手吊在凭栏上,看清她和驮着稻草的驴立马从踏跺上溜下来:“阿姊出城去了?”
    她摇头:“就在城南。”
    “那为何现在才回?”
    他边问边从令约手里牵过驴,一时也没觉察她没回话,反而是问他:“爹爹呢?”
    “爹爹听说你们没取成衣裳,午后就去了城里,我同他一起回的。”阿显系好驴绳,这才撒娇似的嚷嚷,急巴巴催她进屋,“等你等得都快饿死了,快些快些。”
    郁菀早便备好了飨饭,只等她回来,知晓她去了城南,不由唬了脸:“好没耳性,同你说几回了,如今城南聚的无赖子不止一个两个,怎又一个人去?”
    “唉,好没耳性。”她无辜附和一句。
    郁菀:“……”
    有人笑了一串儿,止不住咳,边还劝话:“娘,你别气阿姊,他们都怕阿姊的!”
    说完便被瞪了眼,贺无量这时也开了口,也是问她为何这时候才回来。
    总不能说听霍沉吹笛听晚的罢,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路上遇到云飞他们,走得慢些。”
    果然,一提云飞就有了他话,郁菀叮嘱起阿显:“那里有一封穆婆婆家的糍糕,过会儿你送去后头。”
    “……喔。”小少年不情不愿地应下,自不是不肯给云飞,而是伤神自己吃不得。
    消渴病真真把人气死也!
    ***
    厨屋里点着两盏灯,烧得透红的小火炉上咕嘟嘟煎着药,药味儿钻过门帘窜到堂屋,因门窗闭着,暖呼呼的屋子里满是药味儿。
    用过飨饭,霍沉便同云飞坐在炉边下棋,不时咳嗽声。
    直听得云飞眉头紧皱,暗自懊恼午后没同他一起回来。虽二哥说要让三哥好生静静,可他毕竟生着病,他就该跟回竹坞不让他去外头吹风的。
    霍沉看他眉心愈来愈紧,知道他又在自己同自己怄气,临落下的棋子忽地歪了歪,敲至另一处。
    云飞盯着棋盘,半晌看出他是让了自己,松了棋子别扭道:“三哥不必哄我,我只是……”
    只是后悔早没跟着回来。
    霍沉听似无奈地叹了声,又气又笑:“从未见过你这般爱操心的小孩子,罢,就算你跟着我回来,又岂是管得了我的?”
    “……”
    这下,小少年不仅眉心皱,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过了会儿,又慢慢儿放宽心。
    “哼。”他哼哼声没落地,就听院外阿显叫他的声音,忙应声迎去。
    外头刮着寒风,天色暗得有些骇人,阿显是挑着灯笼过来的,云飞请他进了屋,屋里点了好几盏灯,倒也亮堂。
    阿显还没道明来意云飞就兴致勃勃问起他:“如何,夫子可看了我那文章?可评论了什么?”
    见是这话,阿显与他坐下学起夫子的话,这时秋娘也已煎好了药,送来给霍沉,霍沉看了两眼那药,便请她先回屋歇着,只道两个小孩儿还要再闹会儿。
    等秋娘回了屋,阿蒙却还尽职守着他,立在一旁催他快些喝药。
    霍沉再次看向冒着热丝丝白雾的药碗,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也不知盯了多久,忽听对面坐着的阿显压低声问:“你三哥也怕吃药么?”
    云飞琥珀色的眼珠儿瞥眼霍沉,呃……实不相瞒,怕是怕的,但你着实大声了些,不敢应不敢应。
    “咳。”霍沉将那话听到耳里,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为情,只咳了声便利落端起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云飞与阿蒙教他的爽快惊得眼珠儿都要瞪出来,要知往常是要分无数回喝的。
    还是阿显若有所悟,把方才带来的那封糍糕送去他面前:“霍大哥尝尝这个罢。”
    白软的糍糕在灯火烛照下变成饴糖颜色,霍沉忍着唇齿间的苦,说了声谢才取出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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