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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让妹妹在旁边的小公园里等他,他说他一会就回来。妹妹看起来很害怕,可还是点点头,小声叮嘱他一定要快些回来。
他没敢回答,挣开妹妹的小胖手,没再回头,朝前走去。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黑暗恶臭颠簸的船舱底。舱室里有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喝拉撒睡全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躲在角落,在黑暗中睁着双眼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黑暗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只是知道他需要保持清醒。
有一个男孩子比他年纪大一些,说话的声音很大,话很多,他总喜欢过来找聂砚棣聊天。聂砚棣总是爱答不理。
聂砚棣的腿一直疼一直疼,他甚至能察觉到腿上的肉一片片地在腐烂,感受到蛆虫在腐肉中蠕动。他不敢触碰。他绝望地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在这里,死在这艘大海之中的偷渡船上。无名无姓。
可最终,是那个唯一和他说话的男孩先死掉的,就在他的身边。
周围人甚至他的父母对此都很麻木,那个男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弥留之际,那个男孩不说话偷偷塞给聂砚棣一个小包,里面是他所有的钱。
腿又开始疼了。
他的右腿疼了好多年,尤其是截肢之后幻疼了好多年。可这几年好了许多,怎么会又疼了呢?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刚踏入那片地球极北之地时的情景了,他只记得截肢之后的疼痛。高大的男人女人站在他的病床边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总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他不喜欢那些眼神,他不需要他们的可怜。
聂砚棣的学习能力很快,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很聪明的,因为爸爸妈妈都很聪明。全家只有妹妹是个小笨蛋。
他学他们的语言,学他们的生活方式,学着用一条腿站立起来、生存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从梦中惊醒,梦里那个小女孩长着妹妹的脸,可是他突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了。他吓坏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会将爸爸妈妈妹妹的名字写一遍。
终于,他攒够了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踩着齐膝深的积雪,一路半摔半爬着拐进了那家纹身店。远处的教堂在鹅毛大雪中美得如同梦境,对面的泰式按摩店灯火通明。
他扑打干净身上的雪,透过一层层的衣服,从最里面把把折叠好的那张纸和钱拿了出来,一起递给面前银色短发的苗条女人。
那女人嚼着口香糖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久,转回目光一脸跃跃欲试地问他要纹在哪里。
他没有犹豫,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胸口,心脏所在的地方。
第 70 章
纹身仪器前端的针头刺痛着皮肤,聂砚棣平躺着,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整个过程。
针头带着墨水一次次戳向他的胸口,点点蓝色渗入肌理。
纹身师专注着手里的动作,不咸不淡地问他痛不痛。
痛吗?当然痛。可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整个过程持续了多久聂砚棣不太确定,因为开始之后没多久他就盯着屋顶的吊灯睡着了。女纹身师叫醒他,话里话外都在表达着一个意思,他是个奇葩并且自己的手艺很不错。
聂砚棣拄着拐杖站在镜子前看着胸口的两排汉字,四四方方的楷体字排成两行:
聂砚棠聂维霖杜今之聂砚棣
博雅市仙岛区仙岛路52号
他和亲人的名字,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些都是他之所以是他的原因,是他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他要记住他们。妹妹还在公园长椅上等着他回去呢。她那么傻,明明饿了还说不饿,明明害怕还是听他的话等在原地。
聂砚棣走出纹身店之时,外面的风雪比进来的时候更大了,天色也更加晦暗。
他看着远处更加朦胧的教堂尖顶,默默地在心里说道:“神呀,这里的人都信奉你。站在这里的这个异乡人不求你的眷顾。这个异乡人只求你眷顾他的妹妹,让她平安让她健康让她快乐。”
这个念头结束的一刹那,聂砚棣低头讽刺地笑了笑,嘲笑自己的幼稚。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神呢?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神祇存在,不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好,当他在这世间受苦的时候,神是否就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
右腿空空荡荡的裤管被大风吹得东摇西摆。
*
林常左胸上的蓝色纹身,字体是端正的楷书,稚嫩又规矩,和夏时脑海中记忆最深处哥哥的笔迹融合到一处。
她的手探到胸口,离得很近,却久久不敢触碰。
宁衷寒自然对这些名字足够熟悉。聂砚棠、聂砚棣,尤其是聂维霖。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病床上闭着双眼的男人和一旁拼命压抑情绪的他的心上人。
他的脑中各种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被串了起来。那些他曾经忽视过的、想不明白的一切,他都明白了。
豁然开朗,继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惊惧、愤怒、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