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谢乔很早就醒了。
    他拿出了纸和笔，坐在床上整理已知信息。
    哪怕他还生活在自己的房子里，但他后知后觉地明白, 自己所处的空间绝对不是现实世界，现实世界不会一片漆黑，四周都是没有生机的荒漠。
    他的笔在纸上轻轻划下，他做过两次有关于奥古斯丁大帝的梦。
    第一次是奥古斯丁用血肉之躯护住了尼尼，第二次是奥古斯丁都用全身的金币救下了遍体鳞伤的小林。
    阿克斯和魅魔认识奥古斯丁, 而幽灵和阿克斯之间关系匪浅。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条信息。
    收容物们和奥古斯丁是同时代的人，或许是素未谋面, 或许是朋友，或许是……敌人。
    他抬头望向窗外黑暗的天幕, 与其说是穹顶，不如说是研究会的囚笼。
    ——把他和万年以前的生物困在其中。
    他唯一能出去的办法是, 借助收藏图鉴的力量出去。
    他走下床，把潦草的纸张点燃烧掉。
    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
    *
    今天是星期天, 维修店难得营业。
    一位父亲牵着四岁的女儿过来修电脑。
    夏简熟练地拆了机, 很快便说道：“主板电容坏了。”
    “那要换一个吗？”
    那父亲紧张地问道。
    “不用，换几个电容就行。”
    夏简从柜台下拿出没拆封的元件。
    都是社区里的街坊，中年男人放心地把笔记本和女儿留在了夏简的店里, 去对面看几个老头下象棋了。
    维修店正中央的电视机播着新闻。
    “灰雾的出现已导致三千种动植物灭绝, 研究会遗憾地表示灰雾只能延缓不能遏制, 联合国已于今日通过灰雾条约, 将会为受到灰雾影响的南半球国家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援助, 不过条约具体款项尚处于争议中……”
    电视屏幕里闪过灰雾地带的画面, 失去植被的土壤暴露在空气中, 宽广的荒漠上没有生物的踪迹, 甚至在灰雾中连阳光也消失了，不开夜视镜头只能看见全然的黑暗。
    死一般的寂静。
    莫名令人恐惧。
    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小孩直接被吓哭了，听到哭闹声，专注看新闻的虞寒生皱了皱眉。
    “小虞你哄哄她，我这儿忙不开。”
    夏简正给电脑主板换电容，实在脱不开身。
    虞寒生冷冷地戴上了耳机：“看能哭多久。”
    夏简：…………
    李泽从隔壁面食店吃完早饭回来恰好撞上这一幕，心道巨蛇没有把吵闹不休的小孩吞了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怎么可能哄哦。
    不过他还是替虞寒生打着圆场：“小孩没人理就不哭了，根本不需要哄。”
    夏简狐疑地看向李泽，他怎么觉得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李泽刚说完话没多久，坐在椅子上的小孩真的不哭了。
    他惊讶极了：“看不出小虞还挺会应付小孩的。”他还以为李泽胡诌的。
    虞寒生听着他们的议论，默默地又把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点。
    手机里，毛茸茸的小垂耳兔在玩猫爬架。
    垂耳兔先是试探性地爬上了一阶，似乎在确定猫爬架能不能承受他的体重，在架子上用力的跳了跳，又踩了踩。
    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才兴致勃勃地开始往上攀爬。
    一团白生生的毛球从猫爬架的最低点，颤巍巍地爬到天花板下的最高点，按下自己的爪印，昂着小脑袋宣布：“猫猫能爬，垂耳兔也可以！”
    出于严谨的科学精神，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不知道蛇可不可以。”毕竟他没看过蛇爬过。
    蛇尾比天花板还高的巨蛇连一个“哦”字都懒得说。
    谢乔爬到最高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爬下去。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不过谁也没想到乐极生悲来得这么快，他最后一次从猫爬架上爬下来时，没站稳。
    在猫爬架上摇晃的垂耳兔直挺挺地摔到了幽灵刚打完蜡的木板上，像小皮球一样咕隆咕隆地滚了好几圈，撞到墙面上才停下。
    他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己被撞的脑袋，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圆圆的眼里充满了茫然。
    虞寒生挑了挑眉，注视着屏幕里的谢乔问：“这次不哭了？”
    本来忘了哭的小垂耳兔，被虞先生提醒，眼里雾气氤氲，眼泪如断了的弦，啪嗒一声便掉在了地板上。
    身边的李泽还在和夏简聊育儿经。
    “小孩哭太正常了，不哭才不正常，重要的是弄清楚他为什么哭，如果有正当理由可以哄，其他的就不需要理会了。”
    虞寒生望着毛发厚实的垂耳兔，并不觉得实心的毛团掉下来会有多疼，属于无需理会的情况。
    可他还是抱起了垂耳兔，轻轻地在背上拍着，喂了商店刚到货的提莫西草。
    吃到提莫西草的小兔子立马不哭了。
    虞寒生习以为常地抬了抬眸。
    *
    签订了厂房的合同后，去国外订购了一批机器，家用机器人的生产才提上日程。
    最初的机器人模型是由夏简亲手制作的，严格意义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工业化生产，因为机器刚到试运行，第一批只生产了五十台机器人。
    方冰作为虞氏地产售楼部部长，完成林苑楼盘销售后，带着团队负责机器人的宣传销售。
    不过虞氏科技还没开始正式宣传，她就迎来了第一位购买机器人的顾客。
    不是热衷新科技的年轻人，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手上拿着边城日报，步履缓慢地走进销售处：“你们的机器人真像报纸上所说可以干家务吗？”
    方冰压下心底的讶异，点了点头，向老人展示机器人模型：“是的，现在世面上的机器人只会单一的家务工作，我们公司的机器人可以扫地、拖地、擦玻璃以及洗碗。”
    老人第一次见到机器人，只有半人高，周身泛着金属质感，穿梭在地面上拖地，移动的速度不算快，擦拭的动作却异常迅速。
    原本有油污的地面很快变得焕然一新。
    他看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千块，有零有整，一看便是攒很久了。
    他把钱小心地递给方冰。
    方冰愣了一会儿：“大爷，您不再考虑会儿吗？”
    说实在的，销售都怕跟老人打交道，一是老人提出的问题多，二是老人的意见可能和家人不一致。
    老人摇了摇头。
    因为是虞氏科技第一名客户，方冰负责了从包装到上门安装所有流程，务必提供给客户最好的体验。
    安装工程中，她和老人聊天才知道，老人有一个儿子在燕城工作，一提到儿子，老人的脸上满满都是骄傲。
    机器人的安装很简单，在手机上下载控制软件，机器人第一次运行时选择沿边工作，相当于录入区域图，录入后便可以控制机器人定点工作。
    “有什么问题可以拨打客服电话，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线。”方冰递给了老人名片。
    老人接过了名片。
    方冰正准备离开时，听见老人在和儿子视频通话：“你不用回来照顾我，我买了这个机器人，我给它取名叫小灰，你别看它个头小，干家务干得可好了，什么地一擦就干净……”
    其实没有老人说得这么好，他是想远在燕城的儿子放心吧，放心他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方冰一瞬间心里有点发酸，她不是广告出身，但她突然萌发了一个制作视频的念头。
    她征求老人同意后，用镜头记录了老人和机器人相处的生活。
    老人起床后，带着边城口音叫小灰的名字，小灰听到声音就会移动到老人的床边，老人看报纸的时候，小灰就在一旁打扫。
    有时候小灰会把自己绕到墙角出不来，老人会笑着拉它出来，方冰也没有避讳地展现了出来。
    像是纪录片一般，三分钟的时长快进记录了老人和名叫小灰的机器人的点点滴滴。
    视频的最后一个镜头停在了老人带小灰去公园的静止画面上，老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机器人无声地陪在他身边。
    底部缓缓浮现出一行文字。
    ——虞氏科技，给您另一个家人。
    方冰制作这个视频纯属心有所感，公司还在初创期，也没有视频剪辑方面的人才，她只能自己剪。
    没想到这条视频在短视频软件上火了，点赞数超过了五十万。
    比起其他机器人公司炫技般的宣传短片，这条视频可以说是简陋，可无形中却增添了技术带不来的真实感。
    【杨枝甘露】那个老人好孤单啊，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机器人陪着他
    【烧仙草】看得心里有点堵，不过没人对那个机器人感兴趣吗，感觉可以解放双手，价格还不贵
    【西瓜汁】我去科技论坛看了看，是一家刚成立的公司研发的，我等着看第一批反馈吧，反馈好的话我也想买
    不少人记住了虞氏科技的名字，而方冰则忙着处理纷至沓来的订单，订单的数量一直在攀升，到两万才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虞寒生也在看视频。
    李泽感慨道：“这次说什么也得给方姐发奖金。”
    虞寒生没有反驳。
    李泽有点意外，难得巨蛇愿意往外掏钱，不过也不奇怪，这次的推广做得实在太成功了，拿着十几万去广告公司也不一定有这效果。
    他想到什么便去做了，转身出了办公室。
    虞寒生看完视频，敛了敛眸。
    *
    手机里，玩完猫爬架的谢乔准备第二次探险。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这一次换了更大的登山包，他正想往里面装东西时——
    客厅的茶几上多了好多东西，有新装备、急救药包、睡袋、指南针……
    几乎是所有能想到的东西，虞先生全给他准备了，言语上的感谢太轻薄了，他把沉甸甸的谢意压在心底，把东西装在背包里，准备出门。
    收容物们在门边给他告别。
    尼尼哭得整只精灵都脱水了，寡言的幽灵出声：“我会照顾好家里。”
    魅魔抱着薯片靠在门边，可能是为了合群，也充满鼓励地说：“小哥哥，外面对于垂耳兔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谢乔：…………你说得我更紧张了
    隔间里的阿克斯冷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还好意思叫人小哥哥。”
    “谢乔喜欢就行了。”
    魅魔朝谢乔望过来。
    魅魔的声音刚落下，空气里传来虞先生危险的嗓音：“你喜欢？”
    谢乔：…………这是什么修罗场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迅速地关上门。
    门外的世界，一片安静。
    他松了口气，上次往北走是一片荒漠，他这次想往东走一走。
    “好黑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出门，但谢乔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仍然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会没有太阳呢？”
    “你想晒太阳？”
    忽然，他听到虞先生情绪漠然地问道。
    谢乔下意识点了点头。
    屏幕外的虞寒生拉起了层层叠叠的百叶窗，晦暗的办公室骤然变亮，光斑跳跃在地板上。
    喜阴的他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阳光洒在他身上，还有强烈反光的手机屏幕上。
    冰冷的巨蛇想给他的伴侣一片阳光。
    哪怕谢乔并不能感知。
    可他还是想这么做。
    ——不知缘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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