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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先下车,玉萱就觉得有些古怪。上次她也走的侧门,只这回似乎很不一样了,门口躬身列了整整齐齐的两排小门房,说不出的精神利索。进门时,朱门令在一旁笑眯眯的,见到玉萱还对她悄悄招了招手。玉萱吓了一跳,低头匆匆跟着马车跑开,朱门令笑得更欢了。
景语到轿厅下车,这里早就除开一切闲人,仿佛有些人人都小心翼翼的意味。到了这儿看得更清楚,太尉府焕然一新似的,也不知是劳动了多少人连夜扫除。
谢骁见她左右扫了几眼,就微微有些不自在,“……九娘子,我准备了你喜欢的明前茶……”
“不用了,”她打断他,“谢大人带路吧。”
谢大人就抿了抿唇,“好,你跟我来。”
晨间的阳光还未及闷热,太尉府草木深深,他们一路无话。似乎走了很远很远,越走越幽深,越走人越少,走着走着她眼中两条路渐渐重合了……
道路的尽头,是记忆深处的一潭黑水,幽洞洞的,一手下去捞起的是湿漉粘稠的噩梦。
谢骁终于站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四面围墙的小院。
这是个僻静的角落,仿佛与世隔绝,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那个种着木棉树的亭子,到了。
虞娘和玉萱在半路上就离开了,此时此刻,世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院门没有上锁,谢骁看了她一眼,伸手推开门。
门后的小院,出乎意料,干净整洁,甚至有一大片葱葱郁郁的花圃,边上还种着桃树李树杨梅树。墙下的藤萝过了紫色的花期,绿茵茵的藤架下挂着一只秋千。
三间青瓦的上房,有糊着天青色轻纱的小窗,还有檐角下挂着的金铃。
如果不是知道谢骁要带她来见什么人,这儿就像个金屋藏娇之地。
谢骁来到小屋前,打开门。
屋里也很整洁,堂上布置着精美的桌椅摆设,敞口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紫薇和木槿花。安静,安静极了,她心里的不安更甚了。
他们走到次间,终于看到有一个人。她看到一个男人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一手搁在膝盖上松松曲着五指,他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这个男人穿着上好的锦蜀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就连他手上的指甲也剪得十分整齐圆润。如果不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一旁还站着两个不错眼地盯着他的精壮汉,如果不是这三个人安静到诡异的姿态,这一切都正常得仿佛这里住着一位体面的主人。
还是谢骁先开口,他的声音似刀一样划开了这段凝滞的时间。
“周士武。”
那个低头沉浸在自己指尖的男人,仿佛等回声传过了一座山,才听到谢骁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眼睛好一会儿才聚焦:“你来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周士武只比谢骁年长几岁,但这张脸看上去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迅速苍老了。除此之外他的声音也怪怪的,粗哑低沉,仿佛很久没开口说话了,喉咙里含着一团糊糊的东西,咕噜咕噜响。
可怕的还有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光,死一般静寂。
谢骁叫那两个看守之人出去门外。他对周士武平静道:“我来看你了。”
“哦,”周士武的眼神毫无变化,他麻木地问,“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去死。”
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语速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分开了念,一口气换一口气,喉咙里仿佛有把叉子卷住了他的舌头,让他发声迟钝得像个半身歪斜在阴间的人,行将作古。
他就是个活死人。
谢骁不为所动,“还早。”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不需要你的那一天。”
周士武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笑了。他的笑声也发得极慢,先是嘴角咧开抬起了下巴和脸颊肉,再是眼睛眯了起来,最后才是从胸腔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他的笑声也平平无起伏,嗬嗬嗬,又粗又沉,让听的人抓心饶肺的难受。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是杀了她,而是没能马上自杀,落到了你手里。”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完这句话。
谢骁一直耐心等他说完,仿佛根本不关心他说了什么:“你把那天的情形再说一遍。”
周士武大概真是太久没有说话了,他也不介意这个人是谢骁。他露出个古怪扭曲的表情:“你还想听多少遍。我早就说腻了,你却还没听够,你无非就是想听,我是受了太子门客丁槐指使,不是出于你的授意。可是那又怎么样,你知道了没有用,夫人死了,她不知道。”
这句话很长很长,长到屋里出现了可怕的空白。
谢骁很冷静:“没关系,我就是想听。”
周士武却不配合了,他这回仰起脖子哈哈怪笑,笑声又难听又诡异。他笑了很久,等他笑够了,才用那双仿佛不会转动的眼睛看着谢骁,语调依然很平乏。
“